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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穆下水救浮沁,又被说是轻薄,终归是毁了名节,虽说是当众许诺要娶浮沁,可贵妃态度模棱两可,只说了回禀陛下,并非定了这婚事。”
褚槐点头。
尤秋柔继续,“那么,浮沁的名声就还是会受损。如果,这事是陛下亲自赐婚,皇家恩典,让浮沁嫁给白次府,这就是皇恩,谁敢在背后议论我们浮沁。我们可是有陛下赐婚的旨意在,拿着这个,风风光光嫁去白次府,浮沁也会被婆家善待,那个白穆,也会待她好。”
她握住褚槐的手,“这几日我打听过了,那个白穆是个武人,现下没什么大作为,可他前途可期,又拜在袅里斋中的林师门下学武,将来还愁白次府不会风光?”
褚槐恍然大悟,猛地坐起,他抱住尤秋柔狂亲,“对啊,我怎就没想到这事,那个林师,可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这白家,也算是皇亲国戚啊。明日,明日我便去求一道恩典,浮沁也再有两年就及笄了。”
望月轩中,褚槐大喜,他与尤秋柔,老夫老妻,做起了羞羞事。
尤秋柔也是卸了几日的困乏,云雨之爱,一身轻松。
第二日。
尤秋柔为浮沁求陛下亲赐婚一事,刘女说漏了嘴。
浮沁得知,落了泪,“母亲这般为我,怕我以后在婆家受屈,这才想了此招,她这般处处为我思虑,我却……”
浮滢看出了浮沁的心思,她抽出妆台屉,取出丝锦盒,递给浮沁。
浮滢话少,她坐着,绣双鸯枕。
浮沁思虑许久,抱着丝锦盒,去了望月轩。一进门,就看到了浮沉也在,与尤秋柔在饭桌前吃饭。
小浮沉一看浮沁手中的锦盒,就猜出了一二。
浮沁进来,坐下,把锦盒递给尤秋柔,“母亲,这是一个旧物,本是母亲的,现下还给母亲。”
尤秋柔放下筷子,打开锦盒一瞧。
眼神闪烁,又轻轻合上盒子,推到浮沁跟前,“这是你阿娘留给你的。”
浮沁呆坐。
她怎么都没想到,尤秋柔竟拒了回来。
这卖身契,若是被人拿去告到府衙,尤秋柔就是欺罪之身,是要流放的。梁京律法规定,贱籍不得入主屋,不得当正娘子,可随意买卖。
这是尤秋柔的命啊。
浮沉在一旁扒拉着饭,也惊呆了,她竟拒了。
尤秋柔开口,“我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好好的,那便是什么都好。这卖身契,本就是你阿娘收着,现给了我,我自是不收。浮沁,你好好收着,如果母亲待你们不好了,你可拿着她去府衙告我。”
浮沁摇头,“不不不,母亲待我们很好,若您不收,那我便烧了去。”
浮沉假装被噎住,呛红了脸,“大姐姐还是别烧,卖身契共两份,主家一份,贱籍馆一份。以后要拿这个,才能把贱籍馆的卖身契赎来。”
“母亲……”
尤秋柔把锦盒塞在浮沁怀里,“收好收好,阿娘留给你的。”
经此一事,褚公府太平了许多。
内宅再无人喊尤秋柔“姨娘”,姐妹们关系也比以往好了。
可浮沉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秋柔太顺了,从婢女到人人认可的正娘子,一切都太顺了。她疑虑甚多,却也不敢与旁人说起。
身边伺候的丫鬟之青,也是五岁时褚槐给的,才一年,她不信任。
加之戚妈妈惨死,她更不信任褚公府的人。对尤秋柔,她也只是怀疑,把一些觉得可疑的点和收集的东西全都藏在床榻底下。
她才六岁,她怕自己忘记,也怕自己年幼忽略一些细节,便一一记在纸上,等长大了再来认,再来回忆。
浮沉把盒子藏好,盖了软褥,又摆好睡榻上的方枕和长条软枕。撅起屁股起身,下了床。刚挨着绒毯,门口之青端着一碗酥肉粥进来了。
这是浮沉的最爱。
一两岁时,母亲会把煮烂的酥肉用勺子捣碎,然后一口酥肉一口粥地喂她。
母亲死后,浮沉再也没有吃到那一口酥肉粥,即便府中的厨子们变着法地做,也不如那一口回忆香。
浮沉知道,母亲做的酥肉,是用嫩牛肉、羊肉而做。府中厨子做的,只是嫩猪肉。
她端起汤碗,用勺子捣碎。
之青问她,“五姑娘为何每次吃酥肉,总是爱拿勺子捣碎,是没煮熟?”
浮沉只顾着吃。
之青拿来一件外出的蓝布长裙:“方绾厅那边来人说,白次府今日有请帖,说是请咱们府上的五位姑娘去听折子戏呢。”
浮沉放下汤碗,擦拭干净嘴,“白次府?”
“是。尤娘子已让人备好了马车,带着姑娘们一同去呢。”
听折子戏是假,怕是为了上次落水一事。
浮沁落水露肩一事虽有贵妃在前,皇恩在前。可闺阁人的嘴,各个都敢议论。
浮沉还听过有人背后骂大姐姐是狐媚子的碎语。
白次府是梁京三府中的末等府门。
国府乃是在朝中有皇眷之亲,是梁京最高府门。女眷都是皇家亲戚,多少女子想把女子嫁入国府,享死后宗庙荣光。
公府是朝中贵臣的府门。上到二品下到四品,不分文武臣,凡是在朝中为官,四品以上都是公府。褚公府是因褚家出过连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聚甲”而升了公府,也因褚槐的文司使一职勤恳。
次府是从梁京外乡搬来本地的府门。原是在外乡做官,因受过赏,得过封,升任梁京司书衙门外的官员,都是次府。
白家是因老爷白靖救过先帝,这才从靖选偏地搬到梁京,七品官,空顶“救过先帝”一名,苟活罢了。
比次府更低的是远府。
远离梁京,在别处的贵府都可称远府。
浮沁知道白家的地位,白穆虽是嫡子,可到底白次府是不能与公府比拟的。
这场三年后的姻事,浮沁也七上八下。
白次府挨着梁京的城墙,浮沉和浮湘挤在一辆马车中,两只脑袋瓜子探出,看着这偏远的荒凉之地,虽说都在梁京城中,可此地人少,过了一条小巷子,就能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白家。
这等寒酸,果然是和公府无法比拟的。
白靖和刘氏在正上厅待的客,尤秋柔让姑娘们出去玩,她们长辈在此处说话。
这算是褚公府与白次府就姻嫁一事正式会面。
这后沐园中除了白穆,还有别的府上小哥。
浮沁走在最前,身后跟着浮漪、浮滢、浮湘还有浮沉。穿过长廊,白穆与达国府还有闵国府的小哥闵瞻都在廊下。
浮沉远远就瞧见那日在假山处见到的达国府小哥达识了。她心一颤,想起了戚妈妈,怯怯地缩在浮湘身后。
到了亭下盛开的蔷薇花廊下,白穆礼貌上前,行男子周礼,“褚姑娘上安,各位妹妹上安。”
浮沉跟着其他姐妹一齐行礼。
刚蹲下,揖手,就被达识瞧见了。
达识靠在闵瞻的肩膀处,一脸看戏地盯着浮沉傻笑。浮沉怯怯缩回,下意识把眼神瞥向别处。
白穆以“邀姑娘去后厨看看今日上桌的糕点”为由,借走了浮沁。
浮沉和浮湘还有浮漪,坐在长椅下,吃糕点,听折子戏。后园处盛开秋日之景,除了满园的蔷薇,还有木芙蓉和月季,挨着红墙,靠着瓷瓦,开在卷帘下。
浮沉倒是喜爱极了白次府,虽说没有褚家大,但却是很精致。
圆拱门,青白瓦。院内的石凳上有人精致地盖了一层勾了花边的软垫子。廊下有软垫防摔倒。
左侧的后门,还有为仆子们备着的雨帘雨盖。
这样遇到雨日,下人们端盘伺候时,也免了淋雨。
浮沉心想,到底是谁,竟有这般巧妙的心,连仆子们都想到了。
廊下的小哥圈中,闵瞻手握弓,朝前射出几杆子长箭。可惜,箭箭偏离,技术不精。
达识在一旁拍手叫好,“闵公子的箭法长进了不少,离靶圈不远了。”
闵瞻放下弓,指着达识傻乐,“你就取笑我吧,话说,你哥何时回京?”
达识饮茶、摇头,眼神飘向浮沉处。
闵瞻:“你哥的箭法,那可是连赢十场箭会的高手。我猜测他与宫中城防兵比,估计城防兵中也无一人能赢得了他吧。若有一日能得他所授,我必定是个好学生,哈哈。”
他又叹息一句,“不过你这个哥哥,整日也不在梁京待着,真不知他这个贵人,有何要紧事。”
达识会心一笑:“我哥可不敢高攀来教你们国府公子。”
他抢来弓,对准浮沉坐着的廊下。
瞄准。
松手。
长箭飞出,不偏不倚,刚巧落在浮沉的发箍卷帘处。
浮沉只觉脑后一凉,回头就看到了一枚箭。
她吓得起身。
浮湘一瞧,叉手在腰,虎虎地跳下石阶,“方才是谁放的箭,来惹我五妹妹!”
达识坏笑着,摊手摇头。
闵瞻站在背后悄悄指向达识,“四姑娘,这是有人歹心不纯,恐惹祸哦。”
浮湘扯过浮沉,瞥了一眼达识,离了后院,去了后湖。
达识附在闵瞻耳旁小声私语,“闵兄,这位四姑娘就托付给你了。”
他挤挤眼,闵瞻心领神会,“你小子,不会看上这小娃了吧?”
达识用胳膊肘对着闵瞻一阵捶打,“我是有要事要单独与这五姑娘讲。”
后湖边,木芙蓉旁。
浮湘怒气地跟着闵瞻再进了后园。
达识踩在石阶上,垫脚,一步一步地挨着水面走过。再一跳,就从浮沉身后跳到了前面。
浮沉早有预防,下意识后退到了后湖的亭子处。
又觉得不妥,她又轻拉起裙摆,踮脚走向湖中露出的台石上。
“公子可得自重些,欺负我一个小娃娃,有何本事?”
达识有点担心她会掉下去,一直盯着她的脚下,“五姑娘怎能说这是欺负?”
浮沉义正言辞,“达小哥用箭砸我,又逼走我四姐,留我一人独在此处。难道这不算欺负?”
“你且上来,我有话说。”
浮沉摇头,“公府之女和国府之子,有话也不在一处。”
达识一笑,伸手扶她,“你上来。”
浮沉急了,没站稳。
脚踩到水中,刚要落水时,被达识一把捏住掌心。顺着一侧拉,浮沉小小的身子滚到达识怀中。
他低头温柔一笑,一把拽着浮沉从台石下来,到了亭子下。
浮沉推开他,缩到亭下的石桌前。
达识一瞧,这女子看着有胆识,可也不经折腾。胆子小、心不稳,随意一些话,就能激起心中所伤。达识再一想,或许是出了府,在外府她才会如此的吧。
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
这样一想,达识也免了自己的玩闹。
他端站,行了周礼,“五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见姑娘在白府玩。心想,既是碰到了,就也算有缘分。在下心中有一事,困恼多日,不吐不快。”
浮沉蹲在石桌前,睁着眼睛,吧嗒吧嗒闪。
达识看到那双缩在石桌下的眼睛,猛然一惊。
想自己年幼时,在嫡母手中活不下去快要饿死时,也曾是这般模样地看着府中的一切。
看着那些仆子们讽刺他是“庶子无才”。
年幼时受的创伤,起起伏伏的人和事。
阿娘的远游,一生再无机缘的相见。
那些难熬、挨饿的夜晚,哪次不是如她这般怯怯眼神,不敢言语的心酸呢。
达识想起自己年幼时的心酸,看着缩起的浮沉,心中一阵难过。
他走上前,伸手。
他想去摸摸那对可爱的小发箍,告诉她别怕,告诉她有光。
最后,他的手放在半空。
浮沉抬头怯生生地看他。
达识盯着她的眸子,温柔一笑,“五姑娘,你们府中的戚妈妈落水惨死一事,我或许知道一些别的缘由。”
浮沉怯生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