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鹅堡,里里外外点缀着橘黄色的烛光。
小提琴的弦声在月色中慢慢流淌,倍显温馨。
维基亚最尊贵的一家子的家宴如期举行。
索菲娅·罗曼诺夫却没有什么食欲,手中的刀叉无意识地在空空如也的银制餐盘里做着徒劳功。
维基亚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呷了一口开胃的苹果醋,慈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女儿,笑声问道:
“怎么了?我的小公主,今晚的餐点不合你的胃口吗?”
正在为国王陛下切割肉块的主厨闻言双手一颤,膝盖有些发软。
露易丝王后无声地挥了挥手,主厨如蒙大赦,赶忙躬身退场。
“这孩子下午在林克庄园吃了太多的甜点。”
王后的笑容中带着点“责备”,替女儿开口解围。
格罗亚的心情不错——至少面上如此——右手摩挲着荆棘领进献的、马赛克玻璃做的酒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开始追忆往昔: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喜欢把糖当饭吃,一餐就能吃掉十八个葡挞饼。”
“父王还夸奖我……”
四位王子坐姿拘谨,纷纷停下手中的餐具,努力挤出一副认真聆听而又不能太过严肃的笑容。
时不时地还要对格罗亚的讲述作点头状。
老人总是喜欢回忆过往的时光,国王陛下也不例外。
随着这位维基亚至尊的衰朽和多疑,这种形式的家宴逐渐沦为了苦不堪言的表演。
……
格罗亚到底是老了,稍微长一点的讲述便让他有些气短,于是注意力又回到了现实,开口呼唤道:
“查理斯。”
四王子查理斯心中既惊又喜,赶忙就要起身应答,却被国王陛下抬手压下。
“不必多礼,”格罗亚指了一圈众人面前的马赛克玻璃杯,“你是法师,你说说看,我们的李维子爵所言,有几分可信度。”
“这是家宴,不准说那些虚话。”
格罗亚敲了敲桌子,面色严肃。
借着行礼的功夫,查理斯回忆着白天在镜厅的见闻以及幕僚们的讨论,斟酌着自己的思路。
“好让父王和母后知晓。”
查理斯特意另取了一个普通的玻璃酒杯,并将它斟得半满——对于贵族用餐礼仪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失礼——但也正是这样的失礼才能引起众人齐刷刷的注目。
见众人目光瞧来,查理斯轻轻晃动着自己的酒杯,血红色的酒水泛起阵阵带着醇香的波纹,连带着橘黄色的烛光也晕散其中,像是被打散了的鸡蛋黄。
“所谓‘马赛克玻璃’对光线的改变,”查理斯将杯口微微倾斜,好让自己的父王能瞧个分明,“其实就是那凹凸不平的表面对光的、光的改变。”
查理斯和他的幕僚们显然没有“光的反射”这样开拓性的理论,犹豫了片刻,终究也只能用一句干瘪瘪的“改变”来指代。
见父亲的面色殊无波动、不见喜怒,查理斯牙一咬、心一横,拔起烛台上的一颗蜡烛,放入先前的马赛克玻璃杯中。
跃动的烛芯倒映在圆弧状、但是表面粗糙的马赛克玻璃面上,当即出现了无数个的重影。
“与其说这是一种魔法,我倒是更愿意相信,这东西和那名为万花筒的玩具是一个原理。”
查理斯为自己的临场发挥暗自欢喜。
格罗亚的嘴角也微微上扬,目光中带着嘉许,示意查理斯坐下:
“很好,看来你还算没有太辜负法师协会的诸位大师对你的教导。”
说完,格罗亚又将视线转向近来被敲打得安分不少的安东尼奥:
“你来说说看,近距离接触后,北境骑士的风貌如何?”
三王子起身,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语调干涩地低头道:
“战力远在儿臣之上,儿臣不敢妄自品评、只增笑料。”
查理斯和苏拉不约而同地端起酒杯,遮掩住讥诮的嘴角。
“谦虚是进步的阶梯,狂妄是灭亡的深渊,”格罗亚有些吃力地换了一大口气,又吞下一口果酒压下心头的燥热,安抚道,“你能认知到这一点,还不晚。”
“我已经给你舅舅写过信了,”格罗亚先是瞥了一眼露易丝,这才不紧不慢道,“冬幕节后,你就去往中部前线。”
“皇家骑士团划拨一部归你指挥。”
安东尼奥不可置信地猛然抬起头,随即单膝跪地,惊喜得嗓音都在打颤:
“谢父王恩典!儿臣必定……”
这下轮到大王子鲍德温有些不淡定地捏紧了手里的刀叉。
格罗亚的眼底闪过一丝烦躁,打断了自家三儿子聒噪的场面话:
“一切行动听你舅舅的指挥,如有违背,军法从事!”
……
随着谈话的进行,格罗亚迟缓的思路也逐渐活跃了起来,口中不停:
“苏拉。”
格罗亚敲了敲面前的马赛克玻璃杯,对自己的二儿子发问道:
“这种玻璃,你的炼金工坊需要多久时间来仿制?”
与苏拉·安东尼斯同名的二王子殿下一脸郑重,起身作保:
“父王,在冬幕节之前,儿臣必定会为您献上这份贺礼!”
格罗亚点点头,又不忘叮嘱一句:
“注意影响,我要的只是工艺。”
“谨遵王谕!不过,父王,”苏拉王子话锋一转,言笑间带着些刻意的调皮和亲昵,“您这一套玻璃杯,恐怕怎么也得让儿臣带两只回去做研究才行。”
格罗亚哈哈大笑。
正在喝汤的索菲娅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对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表演直犯恶心。
好似“局外人”的大王子鲍德温不为所动,默默无声地进食。
他手握东南野战军的军权,本就是天鹅堡最敏感的一个位置。
只要和军费无关的事,鲍德温巴不得和自己无关!
北境如何如何,谢尔弗如何如何,那也是等他坐上至尊宝座才有资格考虑的事!
鲍德温牙关紧咬,狠狠咀嚼着口中的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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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家宴在欢声笑语中落下帷幕。
精力不济的格罗亚闭目养神,任由“小指头”为自己擦洗着身体。
“明天召威廉爵士入见。”
格罗亚忽地开口道。
他虽年迈,却还没糊涂到分不清谁是王国真正的工匠。
格罗亚有些可惜的是,那位达·芬奇大师被建筑行会排挤出日瓦丁,如今怕是在谢尔弗麾下捣鼓些什么,难免是个隐患。
“小指头”轻声应下。
“马库斯·美第奇那里怎么说?”
恢复了些体力的格罗亚又问道。
要说对“光”的释经权,自然绕不过教会。
“小指头”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也不敢隐瞒,只得尽力回环:
“大主教他们连夜召见了白天参观过镜厅的教士们,眼下怕是正在商量呢。”
格罗亚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和得意:
“教会这些猪被养了这么多年,真是一点獠牙也不剩了。”
“这是您和天鹅堡诸位大臣的智慧,陛下。”
“小指头”赶忙送上马屁。
格罗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抬头看向圣城禅达所在的方位,目光幽幽:
“那群老不死的才是真正的该死,可惜了。”
“小指头”默契地保持了该有的沉默。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格罗亚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
“取纸笔来,我要给北边写信,荆棘领这两年的动作有些太多了。”
“这不是一个法师继承人可以解释的。”
格罗亚似是自言自语,给自己的判断增添筹码。
“小指头”一向唯命是从的手脚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迟疑。
“怎么?”
格罗亚浑浊的瞳孔陡然间泛起冷光。
这一刻,他又从一个需要人照顾的老朽变成了那个至高无上的维基亚国王。
“小指头”扑通一声五体投地,沉闷而嘶哑的嗓音从地毯上升起:
“谨遵您的旨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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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隼展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天鹅堡的夜色之中
这声名不显的猛禽,同雪豹一样,是罗曼诺夫领历史的见证。
今天,它则要载着罗曼诺夫如今的威势,直奔极西冰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