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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夜半

作者:左斯右想字数:4404更新:2024-09-20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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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命脉只有两条;一个是源源不断输入的物资,另一个是片刻不歇排出的污水。」

「凡是阻碍城市流通的,必将处以绞刑,只因他将是饥荒和瘟疫的祸首。」

——《加洛林法典》。

「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

——《维克托诗选集·帕拉汶》。

「城市中,一切卑鄙丑恶的东西,一旦用不到了,就会丢进下水道里。」

——《列夫文选集·日瓦丁》。

「人类总是喜欢点评不存在的东西,比如说他们的城市下水道,再比如他们的道德。」

——《罗多克·笑话选集》。

甜水镇,红灯区。

裹着红布的蜡烛和红色的窗帘成为皮肉生意的代名词由来已久、众说纷纭。

“砰!”

一声闷响,一具赤裸的女体从四层高的楼顶跌落,弹起,再无声息。

像是吸饱了水的白面布袋破碎,红色的汁水横流。

庞贝下意识地双手错握,捏紧了手里的火钳。

要是有格斗大师在这里,或许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北地剑术的起手式。

“别看,别管,低头!”

可惜这里只是红灯区污水横流的后街小巷,庞贝的身边只有老居里。

回过神来的庞贝配合地低下头,任凭老居里扯着他的胳膊向后退去。

几名打手口中大骂着“婊子”之类的污言秽语,从巷口现身,与两人擦肩而过,显然是要处理现场。

为首的打手嫌恶地看了一眼两人身上的背篓,吐了一口浓痰,拉开了距离。

……

庞贝和老居里进出红灯区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等到下午,嫖客前来光顾生意的时候,两人就不允许踏足了。

以免“扫了老爷们的兴致”。

这也是“老大杜维”定下的规矩。

至于“老大杜维”长什么样、是男是女,庞贝尚无从查起。

庞贝只知道,红灯区最高最大的那一栋旅馆,就是“老大杜维”的住处。

庞贝已经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同伴,至于他们如何渗透,那就该是同伴们伤脑筋的事了。

“七个铜子,收好。”

来到晒场,今天的管事换了一个新面孔。

庞贝已经打听清楚了,晒场是亲王的某个亲戚治下的产业。

通过晒场,亲王府实际上垄断了肥料的产出。

至于收集肥料的过程,这种脏眼的活计亲王府自然不会过问,也就给了“老大杜维”等人生存的土壤。

但庞贝隐隐觉得,“老大杜维”还是太嚣张了些,超出了常规的“手套”该有的排场。

庞贝不知道是“老大杜维”另有背景,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手套”这种说法,还是大讲堂上李维少爷给他们普及的。

庞贝觉得十分形象。

没有和明显缺斤少两的管事计较,庞贝默默地捻起5枚铜币揣入怀中。

管事摸了摸自己的鼠尾胡须,露出了一幅“算你小子识相”的笑容:

“这个礼拜都是我当值,明天你去那个天秤称重。”

管事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大号天平。

另一个天平是没有动过手脚的——当然,前提是你要懂得“孝敬”管事,大家一起赚亲王府的钱。

想到这里,庞贝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当庞贝还是个斯瓦迪亚农民时,陪父亲在村子里交粮纳税,也是这样的光景。

没想到在大城市里,连“这种事”都能贪上一笔。

「还是城里花样多。」

庞贝有些理解父亲老于勒为什么不愿意住在瓦兰城了。

“别发呆了,走快些,晚了糠饼就卖完了。”

老居里推了推“喜欢发呆但肯卖力气的傻贝庞”,示意他赶紧跟上。

迈克夫妇家卖的糠饼有一些额外的门路,锯末比较少,一点油花给谷壳增添了别样风味,因此在贫民中格外抢手。

作为老手,老居里今天挣了十三个铜板。

红灯区,确实是个油水足的“好地方”。

庞贝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临走前,他扫视了一眼,晒场来来往往的,少说有七八百号劳工。

据说,在甜水镇,这样的大晒场还有两个。

庞贝想知道,这些克扣下来的肥料,最终流向了哪里。

毕竟,克扣的金子可以用来陪葬,但肥料不行。

……

因为工作的特殊性,“采蜜工”们总是能深入大街小巷的每一户家庭。

庞贝发现,比起街边的乞丐,“采蜜工”的消息更精确。

毕竟,再高贵的身份,也要屈服于身体的本能。

庞贝已经习惯了一边吃糠饼泡水、一边听“同行们”聊着家长里短。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堆文盲凑在一起,总是喜欢聊一些夸张的荤段子。

如何提取有效的信息,对庞贝来说很是头疼。

“嘿,我告诉你们,那小姐的屁股是真的大,胸更是……”

一个“有幸为亲王家洗便器”的“蜜工”常以大家伙儿的“领袖”自居,大多数荤段子也是由他起头的。

“新来的教士老爷,那皮肤,比红灯街的娘们还要嫩……”

“那一身紫袍,艾拉在上,都是用金丝绣的……”

“妈的,老子也信艾拉,艾拉怎么不给我发点金子!”

庞贝竖起了耳朵——甜水镇这么富裕的地方当然是不缺教士的,但“紫袍”意味着地区主教——一个城镇不会有两个地区主教。

「新来的地区主教?也是来作客的?金丝紫袍……那想必是相当富裕的地方来的。」

庞贝暗自寻思,这是全新的情报。

“这几天军营里的活计也多了不少,累死老子了……”

“屁话,老爷们来了,护送的士兵肯定多了哇!”

……

谈话仍在继续,庞贝筛选着信息,想着明天要把消息汇总、传递出去。

“吃好了没?我们走吧?”

老居里吃完两个糠饼,又委托小乞丐给自己买了十个糠饼。

对于贫民区的商铺来说,小乞丐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但臭气熏天的“采蜜工”不行。

因此,给“采蜜工”们采购食物,在甜水镇也是一门买卖。

这让庞贝又长了见识。

“好,我们走。”

庞贝咽下最后一口糠饼,跟着老居里往住处走去。

经过几天相处,在城内没有落脚点的庞贝,就借住在老居里位于河边的破旧茅草屋中。

在第一次卧底任务中,白马营最大的疏忽就是没有考虑梅琳娜的庄园和甜水镇的遥远距离;以及,在城镇里,每一个屋檐都有着它的乞丐。

绕过几处斗殴现场、目睹了几场泼妇骂街、和几个扒手擦肩而过、无视了几个拿着破碗的小乞丐……

捂紧了怀抱的老居里扣响了自家简易的门扉。

屋内没有回应。

“是我,爷爷,今天回来晚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褐色短发脑袋:

“爷爷,你回来啦。”

却是清脆的女声。

老居里和庞贝侧身身子从门缝里闪入。

屋内,除了这一身男孩装扮的女孩外,还有两个小一些的男孩。

两人手里拿着家中唯一一柄生锈的草叉,正警惕地盯着门口。

眼看进来的是老居里,两个男孩方才松了一口气。

“来吃吧,孩子们。”

老居里从怀里拿出还热乎的糠饼,分给了三个孩子。

一人两个,剩下的四个作为明天白天的饭食。

庞贝将几个孩子白天搜集的枯枝败叶揽在一起,点燃了小小的火苗,开始烧热水。

庞贝心想,城市里就这点不好,见不到木头。

虽然在村庄里,林地也是老爷们所有的。

但只要不声张、避开老爷们狩猎的时间点、不碰上特别歹毒的管事,也是无所谓的。

到了春秋季,村里还会主动组织捕猎、搜山。

一些不值钱的山货,总是有办法留下来的。

而在甜水镇,除了河水,什么都要钱。

「难怪老爷们总说城市更适合收税。」

庞贝心中暗想。

烧水的器具也很简单,一口破旧的铁锅,支在石头垒砌的火灶上。

只要一点火,烟就满屋子乱窜。

要不是知道这里是维基亚的城镇,庞贝倒是觉得这里跟斯瓦迪亚的农村一般贫穷。

三个孩子并没有喝热水的习惯。

但庞贝的到来确实缓解了家中劳动力短缺的困境。

孩子们因而得闲去搜集这些宝贵的薪柴。

热水泡过的糠饼确实更容易下咽了,三个孩子拉屎的时候也不会再觉得屁股痛。

从左邻右舍那里,庞贝知道老居里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至于是怎么没的,众人语焉不详,庞贝也不好追问他人的伤心事。

这三个孩子,则是老居里收养的弃婴。

对老居里来说,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

城市的夜晚比村里还要无聊,好处是没有让人提心吊胆的野兽嚎叫。

吃饱喝足,三个孩子依偎在一起,缓缓入睡。

庞贝则有意窝在了茅草屋的外沿,并不与爷孙四人相处。

庞贝已经在盘算着,依照白马营的“政策”,类似这种卧底任务,对于借宿的家庭和个人,应该给予怎样的保障和补偿。

知识和教育打开了庞贝的眼界,也让他有了更多道德层面的思考。

这不是非他不可的任务,但庞贝觉得这种思考让他身心愉悦。

哦,不对,这是非庞贝不可的任务才对。

毕竟像李维少爷或者苏拉骑士那样的外貌和肌肤,最多只能冒充商人或者大贵族的仆人;再做低身份,就没人会相信了。

而克罗斯那样的大个子,一般人只会拿他去当护卫或者雇佣兵。

只有“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外貌又不是“典型的斯瓦迪亚人”的庞贝,最适合当一个“采蜜工”。

庞贝自嘲地咧了咧嘴角,手指在身下的草摞上勾划——那是从西侧水门晒场到红灯区的河流走向,也是庞贝近日来的活动轨迹。

大量的污水就这样倾泻到穿城而过的运河中,汇入护城河,汇入甜水河。

是的,甜水镇的这一段并没有埋在地下的下水管道,一切见不得光的行动都要借助河流。

短短几天,庞贝已经在河边撞见了三次浮尸,并见识到了另一个“下贱的职业”——捞尸人。

“哗啦啦”的水流翻动声从屋外不远处的河流中响起。

这四处漏风的茅草屋显然是没有任何隔音可言的。

庞贝抬头看了一眼月亮,夜色正浓,见不得光的“老鼠们”又开始行动了。

这几天夜里,庞贝已经捕捉到了这有规律的划桨声。

规律,往往意味着谋划。

庞贝又扫了一眼已经沉眠的老居里和三个孩子,身手轻盈地翻出了屋外。

月光透过屋顶的缝隙,老居里睁开了双眼,面露思索。

……

贫民区的夜晚没有一丝灯火。

故而河面上漂流着的一点昏黄格外引人瞩目。

庞贝潜身在街角的阴影里,蠕动着慢慢靠近河边,就像他白天总是靠着街角出行那般。

「一、二、三、四、五。」

庞贝在心中默数,飘过去的烛光数目。

五艘船,像是五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水门。

原本应该施行宵禁的水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烛光在水门外左转,城墙隔绝了庞贝窥伺的目光。

庞贝知道,左边正是护城河晒场的方向。

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庞贝谨慎地遵守潜行观察的相关守则,不敢贸然接近。

毕竟,阴谋往往也牵扯到神秘的魔法。

「船从哪里来的?」

庞贝心中盘算——这些船并不会当夜折返,这让庞贝肯定了它们是去偷运什么东西(比如说肥料)的判断。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船只的来龙去脉。

甜水河的人工支流因为种植园的开发错综复杂,庞贝甚至不敢断言这船是不是进入了莱茵河。

「得想办法通知少爷,在船上做个记号。」

「以河流的宽度估算,不会是什么大船……」

「明天去晒场观察观察,通知同伴们进行渗透……」

「水门的看守是谁?」

庞贝一边思索,一边在原地等待。

眼看月落梢头,“幽灵船”如同往日一般没有回头,庞贝又悄悄摸回了住处。

只是庞贝躺下没一小会儿,狂暴的踹门声突然响起。

庞贝猛地睁眼,却发现老居里已经睁眼在看着他。

「老人家睡眠就是浅。」

来不及多想,庞贝赶紧捂住两个小男孩的嘴巴,示意已经死死咬住嘴巴的小女孩带着两个孩子潜入河中。

“谁啊?!”

为了遮掩入水的动静,老居里配合地发出叫喊。

“给老子开门!挑粪的!”

“杜维老大找你们!”

门外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愈发显得左邻右舍的安静,唯恐引火烧身。

庞贝心中一松,压低声音对水中的小女孩说道:

“往外游,不到半夜不许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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