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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只要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的变成尊贵的,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癫病的人为众敬仰,使窃贼得显爵位,使鸡皮黄脸的老妪重做新娘。」
——《致日瓦丁·诗歌集》。
甜水河,甜水镇。
作为甘蔗种植园环绕的城镇,“甜水镇”无疑是富庶的代名词。
梅琳娜的庄园管家科勒,正领着一队货运人马,行走在前往甜水镇的路上。
“顶好的甘蔗送往日瓦丁的制糖厂。”
“次一些的,就在甜水镇处理掉了。”
科勒颠了颠背上的木篓,婉拒了克罗斯想帮他背一段路的举动。
“我们得表现得跟往常一样。”
科勒笑着解释道。
“甘蔗经过第二次榨汁,剩下的残渣就是海盗最喜欢的「朗姆酒」的原料。”
“而酿酒之后再剩下的渣滓,就是顶好的肥料。”
庄园里有小型的制糖作坊,虽然工艺简陋、产品低端,但不妨碍科勒对于制糖的流程一知半解。
何况,甜水河沿岸,哪个村庄没几个在甜水镇的制糖厂工作的劳力?
克罗斯认真聆听着科勒的絮絮叨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李维少爷和梅琳娜小姐提供的背景资料。
甜水镇是先王陛下最小的弟弟、当今王上的叔叔、格雷索·罗曼诺夫亲王的采邑封地。
老亲王的长寿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以至于这“富裕得像是在流淌金币”的城市和它下属的种植园,迟迟未能回归王室的怀抱。
利益是混乱的温床。
甜水镇的城墙在望,科勒却没有走向那人流络绎不绝的正门,而是领着众人拐向了不远处的护城河水门。
各种动物尸体和排泄物的恶臭在阳光的炙烤下扑面而来,庞贝忍不住地龇牙咧嘴。
“「采蜜场」到了。”
科勒先是轻声念叨了一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示意众人待在此地,只身上前走向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物。
人高马大的克罗斯视野开阔,打量着不远处和谷物晒场相似的平整泥地——上面堆满了黑泥似的小山,阵阵恶臭正是从这些小山上传来。
在晒场上劳作的工人,正用犁耙将黑泥运到平地上摊开、晒干……
另有一批工人,将已经晒干裂的黑泥和另一堆灰色的、泥浆状的、散发着腐败酒水气味的泥料混在一起,随后洒上木锯末、谷壳、煤灰甚至烂菜叶子之类的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丢进深坑里搅拌。
坑深且大,这些工人们不得不整个人站在沼泽似的深坑里进行作业——腰上的麻绳是他们唯一的安全措施。
但克罗斯在课堂上学过,知道这样并不管用。
“快来人啊!比亚村的老居里陷进去了!”
某一个深坑里,一个劳工不慎一脚踩空,淤泥瞬间淹没到了他的腰际,麻绳绷得笔直。
“丢两块木板下去!”
“不要硬拉!”
“先趴在木板上!不要挣扎!”
克罗斯从马车上拆下两块车厢板,抛到了老居里身边。
……
“不错不错,我要谢谢你这个大侄子。”
管事的一双老鼠眼似笑非笑,露出一口黄牙。
最近有几个大老爷到访甜水镇,要是闹出了人命,管事难免要被训斥一顿。
科勒笑着附和了两句,故作一脸愤慨地拍了拍克罗斯后背:
“这大个子就是太能吃了!”
克罗斯配合地露出憨厚的笑容。
“你看,”科勒握住管事的手,一枚银币瞬间出现在了管事的手心,“关于这些「蜜料」,是不是能再给点数目?”
管事捻起银币吹了吹,又放在耳边听了听成色,这才心满意足地张开一口烂牙,左右张望了一会儿,手指往上举得高过额头:
“这是顶上面的意思,真轮不到我插嘴。”
说着,管事的手指又搓了搓。
科勒会意,再度递过两枚日瓦丁的制式银币。
“你想点别的门路,打听打听,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到访的大老爷们。”
管事的贴在科勒的耳边,在“到访”一词上加重了语气。
科勒目光闪烁,说起来,庄园上的肥料被限制采购,正是从甜水镇“有大老爷来访”的传闻开始的。
理由正是“优先供给亲王庄园”。
科勒当然不会信了这种鬼话。
科勒本打算先告诉小姐,由小姐决定是否告知李维少爷——贵族家大业大,争端也多,需要谨慎守礼的地方,科勒自然不忘留几个心眼。
科勒知道,和约书亚老爷一家的情分,不能随便挥霍。
可如今正是甘蔗拔节疯长的季节,这时候断了肥料,一年的收成都要受到牵连——科勒也不怪种植户们心急如焚、口不择言。
李维少爷能将这件事挑起来,科勒不说一定安心,心底总归是欣喜的。
这种小摩擦,老爷出面丢份,小姐又容易招惹闲言碎语,正是女婿挑头的场合。
科勒久在伍德家侍奉,抛开那些礼节不谈,家长里短的道理,科勒觉得平民和贵族没什么不同。
心思流转,科勒的手上动作也不停,直接抓起叮当作响的一小袋银币往管事的怀里塞。
管事脸上满是贪婪和挣扎,但还是一咬牙,狠心将钱袋子推了回去:
“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说罢,管事拔腿就要走,再看一眼银币,管事就觉得自己要动摇了。
管事真的不知道内幕,不想惹这个麻烦,也不想骗老科勒——管事知道老科勒的儿子在医院骑士团。
不管混得怎么样,一个骑士老爷有正当理由捏死自己,管事清楚上面的人不会多看自己一眼的。
管事这样的野狗,就像城市的下水道,一旦暴露在老爷们的视线中,那就是“足以杀头的罪过”了。
就像“掏粪”这种事,还要挂一个“采蜜”的“优雅称呼”。
管事觉得真是脱裤子放屁。
“唉唉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科勒人老力气却不小,一把拽住了管事,指了指远处的庞贝:
“我是托你给那个小子在「采蜜队」找个活计。”
说着科勒又愤愤不平地捶了克罗斯一拳:
“还是我这不省心的侄子惹出的麻烦……”
“总之,那小子逃了兵役,我不想留他。”
科勒说着“犹不解气”,狠狠地踹了克罗斯一脚:
“狗娘养的,什么事情你都敢答应!”
“我想了想,就这种活计,最适合隐瞒他的身份了。”
“就干几个月,混口饭吃,躲过今年的兵灾,就让他滚蛋!”
科勒这次没给管事拒绝的机会,直接把钱袋塞进了他的裤腰带里。
“嗨,你真是的。”
管事兜着自己的裤裆,模样有些滑稽,脸上的兴奋却是溢于言表。
这一袋子银币一掂量,可比他一年的油水少不了多少。
“老科勒,你想必知道的,「采蜜」可不是真采蜜,去下水道掏粪、去街上拾粪……这小子看着可不聪明?”
管事打量着不远处的庞贝,只觉得他一脸呆傻,有些迟疑。
克罗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再苦还能苦过去南方给老爷们当炮灰?”
科勒转身冲着庞贝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这话说得确实有水平,老科勒你不愧是能养出骑士的。”
管事冲着老科勒竖了个大拇指。
“你叫什么名字?”
管事打量着庞贝,还是有些嫌弃,语气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只要不是面对老科勒,管事心里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这位老、老爷,小的、小的名叫,贝庞。”
“啧,”管事先是撇撇嘴,随后笑着向科勒招呼道,“我等会亲自带去他见「蜜老大」杜维,你放心了吧?”
看在银币和骑士儿子的面子上,管事决定多交好交好科勒。
“依您的意思。”
科勒又像模像样地向庞贝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
“你这大侄子有没有兴趣跟我干?”
管事打量着人高马大的克罗斯,突然冒出了一句。
“那可不行!”
“斯洛克可是我的好劳力。”
科勒脸色一板,将克罗斯护在身后。
管事心中最后一点疑虑散去,笑着打了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