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顺门。
宫样丝绸苏样料子,徽州戏班和朱允熥家的饭菜,如今是风靡天下的四种神物。
杨士奇几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提到刘仕隆,他不禁竖起大拇指,言语中满是惊叹,“先生,在我认识的人中当中,算学一道,除了三殿下,你首屈一指。”
“当我看完你的九章通明算法后才知道,算盘居然能用来开平方!”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刘仕隆却谦逊说道:“比起殿下,我这点微末道行算什么。在经筵上我翻看数学书时,瞬间惊为天人。其中很多地方采用了西洋数字,算法登时简便许多。”
“殿下乃天朝至尊,身居高位却依旧潜心钻研学习,甚至不拘泥与国别,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我们先不说此书写的有多好,单说这种求知的态度,便足以令所有人汗颜。”
吴与弼点头称是:“当年大明成立,浙东的刘伯温和江南的陶安朱升一直在明争暗斗,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李善长胡惟庸轻易而举的击败。”
“为何?门户之见也!”
“宋末崖山之后,不少学子躲入浙东山中,钻研儒学,讲经论道,一时间名震天下。皇上从淮西杀入应天,征招宋濂,叶琛,章溢以及刘伯温四位名臣,一时间浙东学子风云景从。可他们认为天下学术在浙东,看不起最先从龙的江南学派。”
“激进之人甚至提出同者标为珠玉,异者訾为土炭的口号,何其短视也!”
杨荣赞叹道:“殿下之才,旷古绝伦;而殿下之心胸,也天下无双。”
“圣人当世,吾等皆为幸运之人。”
“来,我等举杯为皇上,为殿下庆贺!”詹徽提议道,所有人一饮而尽,兴致冲冲的继续谈论。
杨士奇向刘仕隆请教一些算学问题,吴与弼王绅则是和杨靖等人讨论科学之事,随着讨论深入,科学思想也在渐渐完善,这便是当初朱允熥设想的了。
想要统御天下,必须有自己的思想,否则一切不过是流于表面,太不稳重了。
练子宁端起酒杯走到蓝再昌旁边:“恭喜二位在经筵上大放光彩!”
“侍郎大人。”两人急忙起身行礼。
“快坐。”
练子宁诚恳说道,“今日所见脱粒机真乃神物也,再加上之前研究出的三头曲辕犁,若是推广到大明各地,不知能全活多少百姓。”
“侍郎大人过誉了。”
“大才崛起与微末,果然不外如是!”戴完高帽子后练子宁终于说出心中想说的话,“我希望二位能在工部挂个名号,平常不必前来点卯,只是隔三差五的来给工部官员讲讲课便是。”
“与科学一道,你们可遥遥领先众人。”
“这...”蓝再昌是不愿意当官的,练子宁看出他的顾虑:“你可知有一种传奉官?是皇上中旨所任命,不被文官承认,故而绝对不会掺和到官场当中,这个你大可放心。”
盛情难却。
蓝再昌和陶成道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太好了!”练子宁非常高兴,皇上任命三殿下做会试主考官,属于科学的时代显然要到来。
三人行必有吾师,拜师学习加快速度,这样岂不是更好?
安南使者陈元白看着自然科学书心中好生钦佩,大明不愧是天朝上国,文化昌盛,商贾繁荣,到处生机勃勃。与之相比,安南妄自尊大,却和乡下一般。
胡氏之前居然还暗中密谋攻打广西!当初大捷归来的威武之师,他能够对付么?
真是狂妄!
若是可能,他宁愿一生留在大明,还要劝说安南国王放弃暗中的小手段,不要阴奉阳违,就老老实实的拜大明为主,不然迟早会引来杀生之祸的。
他看到自然科学书上火焰一章,盯着一旁燃烧的蜡烛。
上面说蜡烛...温度,好像是这个词,就是烫手的意思,温度最高的地方是最外面,而靠近烛心之处反而温度最低,他伸出手指猛地从烛心划过,真的感觉不到烫手。
而故技重施想从烛火上方划过时,却猛地感觉一丝灼热。
果然如是!真的好神奇!
若是能拜三殿下为师,此生无憾矣。
他在大明待了一段时间,沉寂与大明繁华中无法自拔,可他却不知道,这段时间安南发生了大事...
有人高兴便有人不高兴,朱允炆看着杨士奇几人推杯换盏,心中恨恨。
孔衲看着四处游走的杨荣双眼一眯:“殿下,齐泰,你们看杨荣,不知发现了么?”
齐泰不解的摇摇头,“发现什么?”
“他借着敬酒的名义打探别人对科学的态度,以此为朱允熥拉拢人才,真是可恶。”
孔衲现在心中有些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因为夏元吉之事和朱允熥作对呢?孔府根深蒂固,老老实实当他的衍圣公不好么?夏元吉早晚会走,土地还会回来的,为什么要争一时之长短。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不知如何进退。
不上称要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可一旦上称,真实情况便会暴露,让他颇受打击。
可他随即便甩甩脑袋,既然已经如此他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就算最后输了他也不会死,衍圣公的身份便是他的挡箭牌。
难道朱允熥敢伤害圣人之后?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朱允炆则暗中掐了一下大腿,强行让精神振奋,他看着前面心中发苦,杨士奇周边的人可都是朱允熥的同伙,还各个位高权重。
随即,他尤其注目看向周观政,此人的反戈对他的伤害最大。
想到这里,之前被打手心的屈辱情形便历历在目,教学之时张嘴闭嘴就是朱允熥怎么怎么样,没有朱允熥你们都活不成了是不?
他眼中闪过一抹憎恨,满饮一杯,沉声说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国子监生徐宗实和别人神采飞扬的说科学的事情,一旁的国子监祭酒宋继祖听到后恨的咬牙切齿。
他以墨家子反驳,却被朱允熥轻而易举的推翻,还自称自己是什么燧人氏。
他翻了几页数学便感觉头晕脑胀,里面的字是一个都看不下去。
科学...
别的地方他管不到,可在国子监内,他绝不准科学发展。
学生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按照我的规矩,首先就要听话!
宋继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时至半夜酒宴才慢慢散去,朱元璋朱允熥爷俩就站在左顺门楼上看着他们,朱元璋还在摆弄手中的脱粒机,在宋和的配合下很快便将一车粮草全部脱粒完毕。
“痛快!咱白天看的时候就手痒了,真是个好东西啊。”
“当初咱爹咱娘若是有此物在手,怎能那样凄惨的死去?”
“科学...哈哈哈!熥儿你说,蒙元的郭守敬,刘秉忠,史书上记载他们也能工善物,有颇多建树,为何蒙元不到百年便亡国了呢?”
“甚至不说别的,为何在元世祖忽必烈统治后期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呢?”
朱允熥思忖一番回到:“郭守敬固然厉害,可蒙元皇帝却从未将自己当成过中原的统治者,他们认为自己是来享受的,涸泽而渔,以天下之财供奉几身,弄得家家破产,户户凋零,怎能不败?”
“对!这是根上的问题,一个郭守敬改变不了什么!”
“咱想叮嘱你,科学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咱认为,你之前提出的以人为本更加重要。”
“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俘虏了不少能工巧匠,可这些人都用来营造华美的皇宫,妥欢帖木儿甚至还造了一座水晶宫,劳民伤财。”
“智者,术之生也;术者,智所以专也。”
朱元璋拍拍他的肩膀,爷俩坐在城楼上,“咱德薄,你比咱德厚,纲纪是个好东西,你要用儒学控制他们,用你的科学收拢他们,坚持自己的本心造福天下,如此你便能成为一代圣君。”
“皇爷爷,孙儿谨记。”
“你一贯是个稳重有主见的人,太多的话咱就不说了。”朱元璋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说道,“宋和,去在天地坛准备香炉。”
“是!”
宋和将手中的饭盒放下,“皇上,小爷,吃点吧。这是御膳房准备糟瓜茄和甜食房造的丝窝虎眼糖,正适合饭后食用。”
“好。”两人坐在城墙边上尝着小吃,面临瑟瑟寒风,心窝中却流淌着一阵温暖。
世上,可曾有一个皇帝和孙子相处融洽到这种地步?
远去的宋和眼中也不禁湿润了。
不久,他便将香炉准备好,朱元璋没有通知礼部的任何官员便拉着朱允熥走上天地坛。
明朝初年天地是一起祭祀的,正德皇帝死后没有子嗣,兴王朱厚熜以旁支正位,是为嘉靖皇帝。
大学士杨廷和希望嘉靖皇帝认弘治皇帝为父,可嘉靖帝不愿,并以此掀起了大仪礼事件。
此后嘉靖似乎对礼仪非常感兴趣,将天地分开祭祀,原本的天地坛也就成为天坛。
朱元璋身着火红龙袍,朱允熥身着皮弁蟒袍,两人在冷风中正襟站立,朱元璋捻香祷告:“咱年过花甲,寿年久近,今日焚香问天,敢问国祚短长?子孙贤否?”
激昂慷慨的声音响彻天地坛,朱元璋将香插在香炉中,闭目等候。
在香即将燃尽的时候,天空竟然簌簌的下起小雨。
朱元璋大喜过望,拉着朱允熥朗声大笑起来。
“吾本淮右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
“哈哈哈!”
经筵之事在应天传开,并迅速的扩向整个天下,地方官都在求取朱允熥的数学和自然科学两本书,甚至形成一种时尚,每每行事言必称科学!
无论懂与不懂,无论是浙东学派还是江南学派,都不敢公开的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
那个词,就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