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茹瑺等四人看着书案前高谈阔论的朱允熥互相对视一眼,一脸苦笑,他们之前的准备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压根用不上啊!
孔衲内心焦急,手指不停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快点上啊,将他辩倒。
还声名在外的大儒呢,要不要这么水!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亲自上场,因为他虽然身为衍圣公,当代文宗,名头挺唬人,可就连四书五经都没看完,平常只顾着和自己的弟弟争权夺利了。
保住衍圣公的职位不比这些重要?
王绅继续问道:“殿下,吾等致力目标,是实现三代以内,尧舜禹汤的大同世界。君圣臣贤,百姓衣食无忧,民风淳朴,要做到如此需要儒家之教化,让人人知书达理,殿下提出的科学却在执着于研究几个小物体的本质,我觉得这有些贪小失大,离本趣末。”
朱允熥笑着反驳,“我以为先生所言有失偏颇,何为大同世界?礼记曾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弃者皆有所养。”
“可要实现上述的每一句话,却都需要仓廪充足,衣食无忧。皇爷爷在各地设置了养济院,可如今大多数都已经废弃,为何?”
“各布政司没有那么多钱粮而已。”
“若是抛开此道只是讲什么老有所依,在我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不讲道理,试问就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如何养活别人呢?”
刘仕隆起身问道,“为何各布政司没有那么多钱粮呢?还不是因为各地贪官污吏横行,奸猾小民肆虐?贪官污吏肆意侵吞国家钱粮,而奸猾小民诡寄投递妄图躲避赋税和徭役,这更体现教化之必要。”
“洪武二十四年天下黄册和鱼鳞图册修订完毕,共计八百万顷土地,若是人人皆本本分分做事,按圣人之道行事?天下之钱粮岂能不足?”
“还请殿下解惑。”
朱允熥点点头,即使众人接二连三上阵他也没有丝毫慌张,朱元璋看到后心中更加欣喜,不管如何,这种沉稳的气度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刘先生颇为精通珠算一道,可在儒学方面却建树乏乏,刚刚所说确实不错,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
“可教化和科学为何不能同时前进呢?在我看来,他便好像大明朝的两条腿,更多如同脱粒机等物品的发明定会大大方便农民,也会提高他们的生产力,这样那些本本分分的农民便可生活的更好,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钱粮,在此基础上广设学堂,用儒家教化天下,令奸猾小民幡然悔悟,如此就好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实现大同天下,仓廪充足,岂不美哉?”
“先生只说教化却忽视科学之作用,莫非从来都是一条腿走路的么?”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噗嗤一笑,站在中间的刘仕隆臊的脸颊通红,面色尴尬,对着朱允熥拱拱手回到座位上,不再言语。
宋衲之子宋继祖起身行礼,“殿下对科学推崇备至,可我听了这么长时间,所谓科学似乎非我儒家学说,而更像墨家之流。”
“自董仲舒以来,汉武帝独尊儒术,古往今来昭宣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皆因儒学而起,国朝也已四书五经作为科举科目,莫非殿下要弃儒学,转而用墨家治国么?”
这人很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孔衲听到后顿时舒服了,终于有人发起了铿锵的反击!
现如今站在朝廷中人都信仰理学,若将朱允熥推到墨家那边,他便是和天下所有儒生为敌,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再具备统御天下的资格了。
朱允炆听到后同样激动的心花怒放,面目赤红,宋继祖,真乃雪中送炭也。
杨靖茹瑺几人微微皱眉,暗道不好!他们搜肠刮肚想要起身反驳,但却毫无头绪,毕竟殿下虽然将科学冠以格物,可却真的和墨家很像,而墨家学说他们从未了解过,不了解如何反驳呢?说不定说出来就被别人戳破了,反而帮了倒忙。
蓝再昌在下面冷哼一声,陶成道不解问道:“师兄,怎么了?”
“我每次去国子监这个混蛋都会骂我,认为我只是个工匠不配呆在这里。”
“就他还是国子监祭酒呢,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哪有一点孔夫子当初有教无类的风度!”
“我还听说他在国子监内部实行高压管理,弄得学生怨声载道!”
“皇上也真是的,不管管他。”
陶成道却碰碰他的胳膊揶揄说道:“可以啊,就连有教无类都说出来了。”
“这不趴在窗户外听了几天么?”
“低调,低调。”
安南使者陈元白早就对朱允熥佩服的五体投地,听到宋继祖的反驳后心中不自觉捏了把汗,殿下加油啊!
“仓颉造字,圣人造书,你难道能说仓颉和圣人是墨家子么?”
朱允熥朗声反驳,言语铿锵,“我等研究科学,探索世间真理,就和造字之仓颉一般,所创造之物皆是用来造福和方便天下万民,燧人氏若不钻木取火,你我此刻就还是在山洞中那茹毛饮血之辈。”
“科学便能够解释钻木为何能够起火,由此引申,每一个研习科学之人皆如同燧人氏,怎能和墨家随意混为一谈?”
妙!
身后的杨靖内心中拍案叫绝,他怎么就没想到还能从这方面来反驳呢!
宋继祖愣住了,“钻木取火当中也蕴含着科学?”
“生活中,处处皆存在科学。”
王绅在旁边思忖了片刻继续问道:“天地万物,血脉相贯,此乃圣人之语,但却并非所有人都能够领悟,只有圣贤才可穷通其道,这便是圣人体天之理,物品就放在那里,殿下的科学人人皆可研究,是不是和圣人体天不相符合?”
朱允熥缓缓摇头,王绅一愣不解问道:“殿下,怎么了?”
“用先生自己的话便可解释这个问题,先生之前还说需要教化天下,现在却说这种道只有圣人能够领悟,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么?”
“科学之本质,就是透过现象看道理,也是为了研究万物之真理,所有人皆可研究万物,这说的是入门简单,但谁说所有人都能得到真理呢?”
数学题就在那,你能次次一百分么?
王绅点点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他对着朱允熥拱手施礼,“多谢殿下解惑。”
“刚刚我言语过激,不过是起了一时争强好胜之心,心中并无恶意,还请殿下原谅。”
朱允熥微微一笑,诸葛亮舌战群儒之后不也和张昭相处融洽么?学术之争,他并不会放在心上。
“殿下真乃君子也。”王绅再次行师生之礼,转身回到座位上。
吴与弼小声问道:“感觉如何?”
“我准备回去之后便研习科学,看是否能够突破现在的屏障。”
“吴公怎么想?”
吴与弼眼中闪过一抹炙热,似乎现在如坐针毡,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巧了,你我想一块了。”
“古之儒者,崇尚躬行实践,圣人云,用理来约束自己的行为,规范自己的生活,而后运用到生活当中。我一直不明白如何运用,就一味的教化么?今日辩论后我才知道,科学才是躬行实践之本!”
王绅仰天感叹,“从今日开始,科学大行其道也!”
随着众人辩论的越来越深,科学之道也愈加深入人心,不少人看到朱允熥现在的成就,心中对科学更加向往。
三殿下都说了,科学只是一种方法而已,也不是墨家学说,学习不算离经叛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学?
学生徐宗实问道:“科学到底是什么,殿下说什么方法,理论,体系,听得我云里雾里,能否说的更详细一些。”
“很简单,你站在这里,而儒家便是官袍,每个人对儒家之理的理解并不相同,就和衣服上的花纹补子一样。”
“而科学,就好像这件官袍的里子,可以御寒,通俗的讲就是有用!在我看来,无论衣服外面的纹饰换成什么,只要里子不坏,衣服便能达到御寒的效果!”
徐宗实恍然大悟,拱手施礼后转身退下。
“科学是一种方法,他教导人们:一些事物是如何被了解的,不了解的还有什么,对于了解的,现在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这便是我推广科学的本心。”
此言一落,寂静的文华殿突然响起轻轻的掌声,众人一愣,在经筵上鼓掌本属失仪,他们自然清楚。
可这个掌声却是心中佩服下油然产生的,这道掌声之后,雷鸣般的掌声顿时响起。
台上的朱元璋也毫不吝啬,不停鼓掌。
精彩,着实精彩!
解缙心道,杨士奇应该就是比自己多学了一些科学罢了,若自己迎头而上,有一天定能坐在他那个位置上。
他急忙问道:“殿下,不知若想学习科学,需要读些什么书呢?”
“九章算术?”
朱允熥摇摇头:“并非如此,之前的刘仕隆,他乃珠算大师,清楚九章算术并非启蒙之学,算学一道本就奥妙,若是搭配上更拮据绕牙的文字,那就更复杂了!”
“我觉得太不稳重,于是就自己写了两本。”
他从怀中掏出两本书,第一本封面上写的数学,而第二本写的自然科学!
“若想研读科学,这两本书必不可少,人心会骗人,但是数字不会,算出来丁是丁卯是卯,数字是衡量一切最直观最准确的工具,若想客观的描述科学,算数必不可少。”
“而这本自然科学,里面就记载了科学一道最为基础的东西。包括定滑轮动滑轮在内...”
所有人听到后,目光中陡然闪过一抹炙热!
三殿下,当为吾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