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麻子和串子来给人换药,就看到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躺在阳光斜入的榻上。
麻子问道:“看这利落劲儿,是宝柱哥吧?”
串子附和道:“宝柱哥清理病人是……又快又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唉,遇见宝柱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哦。
睡了一个半时辰的小六从屋里晃出来时,宝柱也正从外面进来,又将两只野鸡扔在地上,这次还加了两只鸽子。
老木盛了两碗汤出来放在木桌上,问这俩人:“这就养着了?”
小六捧着碗道:“养着吧!”
老木道:“这个人可不是你和我这样的低等神族,也不是宝柱这样的妖怪。”
宝柱说:“真有仇家也不怕。想养多久就养多久吧。”
老木便叹口气,道:“知道了。”然后收拾鸡和鸽子,现在就开始炖。
可怜的叫花子连喉咙都受了伤,不论药还是食物都吃不了。宝柱和小六去看,小六编自己的糗事安慰他,宝柱将药汁凝成冰块,含在了叫花子嘴里。
“最绝望的时候你都撑下去了,没道理见了希望反而被难倒。”他对醒过来的人说。
药冰在嘴里一点点融化,药汤一点点渗入喉咙里,冷冰冰的温度流入五脏六腑后分明是温暖的。遍体鳞伤的生物配合地努力吞咽着,宝柱眼里露出赞赏来:“很好,你能让自己活下去了。”
一块冰含化了,他就再给冰一块塞嘴里。
半个时辰后,一碗药喝完了,小六温和地说:“你先歇一会儿,等汤好了再喝点东西。”
宝柱坐到塌沿上,捏住他的手腕用灵力给他温养身体,对小六道:“行了你去歇晌,今日不是还要出诊?我下午不去山上了。”
“那山中的虎豹豺狼可是逃过一劫了,要不是你总说人要藏拙,恐怕整个清水镇的人都得叫一声宝柱大爷。”小六边说边喵床上的叫花子。
〖你屡次用灵力帮他,要是这人忘恩负义把你的事捅出去,我一定给他喂百八十种毒药让他生不得死不了!〗
宝柱懒洋洋地瞥了小六一眼。
【他要是敢有那个心,根本就活不到能站起来的那一天。】
小六这才放心地去补觉了。
虽然有恻隐之心,但是里外她还是分得清的。清水镇上的人,还有麻子和串子只知道回春堂里的医师玟小六、汉子宝柱和老倌老木三个是低等神族,除了老木没人知道宝柱其实是妖,小六的修为比低等神族要高不少。
这么多年的教训告诉小夭,信任可不敢随意给出去。
叫花子从此就躺在了回春堂。宝柱和小六配合默契,一个负责身体的伤,一个就变着法地开导他。小六的医术不错,又加上宝柱每日里灵力温养,一个半月之后,他的头发长出三寸来,也已经能慢慢支起身体了。
小六让麻子串子烧水拎过来,准备让伤患洗个澡——这么长时间里,都是宝柱背着个为人擦洗身体的名头,相柳对此很有意见。小六说要不换了她来,被相柳瞪了一眼。
【装男人上瘾了?那还要我在这里做什么。】
小六笑嘻嘻地抱他胳膊。
这三百年里虽在流浪,可是妖怪哥哥修为高,人又好,小夭其实还是个被呵护着的小姑娘。
容器和水都备好了,宝柱抓住叫花子背后的衣服把他拎到了木桶里。小六看得直咋舌:“他好歹是个病人,你怎么跟小时候拎串子麻子似的呢?”
宝柱道:“他和串子麻子有什么分别?”
小六哑口无言,想了想道:“比他们那时候块头儿大点?”
宝柱问:“还有吗?”
“他们是两个,这家伙是一个。”
“没了吧?”
小六嘿嘿笑。
宝柱道:“傻兮兮的样子!来,他自己洗,你过来,站在这里。”小六听话地走到浴桶十步之外的地方,刚好能看到浴桶里人的一个脑袋和身边的水。
宝柱道:“这水蒸腾的气下去之后,水温便会凉一些,你就站在那里,用灵力给水升温。”
小六张大嘴巴:“这太远了吧!我、我近五步?三步?……两步行不行啊,宝柱哥哥~”
宝柱哥哥无情地笑:“不可以。你要是不愿意拿这个演示,我也可以带你去葫芦湖。”
葫芦湖可还行啊!小六瞬间老实了:“就这个吧!就这个!这人也得好好洗洗不是?病人呢,凉水泡久了对身体不好,就这个,就这个……”
被迫使洗澡水恒温的小六,折腾了五六次后人麻木了。
被迫泡了一个时辰的病人也麻木了。
“将这衣服拿出去让串子洗了吧。”宝柱将一件衣服抛过来,铺天盖地似的遮挡视线,在小六伸手去接的那会儿功夫,他已经把水里的人拎起来裹了衣袍,摆坐在床上,“走吧,让他自己收拾。”
俩人出去了。
在外面坐了一会儿,麻子和串子问里头人的情况,小六一一都答了。他们还问今日什么时候上山去,宝柱说吃过午饭。
门缓缓拉开,被救的人扶着墙挪了出来。靠着门框呆呆地望着天空和白云。
以前都是宝柱和小六得了空,或掂,或抱,让他出来透透气,今天是第一次靠他自己走出来的。
麻子和串子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同样的粗布衣袍,他们穿着是就是乡村粗汉子,他们宝柱哥和这个小“叫花子”……麻子和串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如果是陌生人让他们称呼,他们可能会叫宝柱一声“大王”,叫“小叫花子”一声“公子”。
宝柱淡淡地看了几眼,扭过头,正对上小六的眼神:“看我做什么?”
小六笑眯眯地说:“没有,就是想叫你大哥。”
麻子和串子也忙点头,对,大哥!大王什么的不敢啊,他们宝柱哥也没有什么野心不是。
宝柱小小地白了小六一眼,道:“看他的样子,再有几个月就可以离开了。”
小六往后一仰,没骨头似的躺在椅子上,手臂垫着脑袋,道:“那行啊。哎哟,小爷我又行一善!”
宝柱被惹笑了:“去!”
小叫花子却出了声:“我、无处……可去。”
声音呕哑嘲哳ōuyāzhāozhā,仿佛是从嗓子里硬生生扯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