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段时间,小夭和相柳去了一趟百黎。玱玹本不想她去,可是小夭说,相柳要带她去解蛊,他在那里查到了他们所种蛊虫的事。
玱玹近日里很是纠结一些事情,便没有阻拦她。
小夭和相柳乘坐毛球飞到百黎,见到了巫王,见到了百黎的风土人情,她突然对那个传说中的大魔头有了一丝亲近。
这个人和她的相柳很像。那么会不会,他的恶名也是虚有其表?
小夭和相柳并不是为了情人蛊而来的,他们不打算解蛊。之所以千里迢迢到百黎来,是因为相柳在这里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有关于他们的心声。
巫王告诉他们:“关于‘心声’,不过是当初西陵巫女的一句戏言,实在无从考究。”
西陵巫女——和她外婆同样的姓氏。
小夭忽然想起被自己强行压制住的那些念头,她真的是爹爹的女儿吗?
本来还准备去赤宸的居处看一看,相柳却突然收到鬼方氏传来的消息,外头出事了。
皓翎玖瑶非皓翎王血脉,而是大魔头赤宸的孽种。这则消息已是满天乱飞,天下皆知。小夭心魂俱颤,和相柳匆匆离开百黎,回到中原。邶驭天马到辰荣山附近,意映派来的人告诉他们:皓翎玖瑶已被皓翎王室除名。
小夭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在那一刻掉进了深渊。
玱玹派赤水献和禹疆在外头准备接应她,小夭却摇着头,不肯跟他们回小月顶。
她不是父王的女儿,不是皓翎的王姬,母亲嫁给了父王,她的亲生父亲却是那个恶名昭着的大魔头……
小夭接受不了,她的天地还溃散着,无法去面对任何一个亲人。
赤水献说:“小姐,陛下一定要我们接你回去。”
“不,我不去。”小夭慌乱地摇头,抓紧了邶的衣服,“邶,邶,我不想去,我不想见他们!”
“好。不去。”邶拍拍小夭僵硬的胳膊,广袖给她遮掩了一片空间,对赤水献和禹疆二人说道,“她现在不愿意去,还给二位转告,等小夭想通了,她自己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赤水献和禹疆对视了一眼。禹疆道:“防风公子,我们要带自家小姐回去。”
赤水献道:“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他很挂念小姐。”
邶冷笑:“我不管你们陛下想做什么,现在我说得是,小夭想做什么。”
他手腕一转,一把长弓出现在掌心。
“她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你们想拦,也要审视审视自己有几条命。”
小夭默默地也伸了手腕,取出她的银月小弓,但那弓箭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准赤水献和禹疆,而是比上了自己的脖子。
邶顷刻间冷了眉眼。
〖你别担心,我只是做做样子。〗
小夭疲惫地说:“你们要和我赌一赌,我会不会死吗?”
二人只能让开。
邶带着小夭骑着天马消失在天际。
“你想去哪里?”
小夭早收了弓,立刻躲在邶的云肩斗篷里,抱着他的腰蜷缩着,一句话都无力再说。
〖你带我走,哪里都可以。〗
相柳便唤了毛球,带小夭去了五神山外的海域。
大贝壳张开,相柳把小夭放进去,在贝壳里继续给她当人形柱子扒着,安安静静,不催不问。
贝壳关闭,沉入海中。
本来半身在贝壳榻上、半身蜷缩在相柳怀里的小夭慢慢下滑,最后伏趴在相柳腿上,无声地落泪。
一滴又一滴。
相柳默默地看,灵力悄无声息涌出,眼泪便一颗一颗凝结成了珍珠,滚落一地。
小夭心里正乱,眼泪流得并不均匀,所以传入耳中的声音一会儿是“叮叮当当”,一会儿是“噼里啪啦”。
“相柳,你到底在搞什么?”小夭从他身上爬了起来,顶着一双桃子眼。
相柳道:“闭眼。”
小夭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下一瞬,她感觉到相柳的手指冰冰凉凉抚上自己的眼眶,酸涩感一下子去了大半。
她睁开眼睛:“我说不定一会儿还会哭,你这是浪费。”
“想哭就哭。”相柳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相柳,你怎么不劝我呢?”
“为何劝你,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要是让你压抑委屈,你还要我做什么?”
小夭心里又是一酸:“相柳,我不想恨他们。”
“我知道。”虽然方才小夭的心思太杂乱,他听不清心声,但是小夭的情绪他能感受得到。
“他们……他们生下我,又丢弃我,连一个解释都不留给我。我一点也不了解我爹,我只听到世人对他的咒骂。相柳,就像你一样,我是识得你才知道你好,我可以通过心知道你,但是我爹呢?我该从哪里找到那个我不用恨他们的理由?”
“从你自己身上、从你母亲身上。”相柳说。
小夭怔了怔。
“你有赤宸的血脉,却生就聪慧良善,从无暴虐;你的母亲——你不了解赤宸,可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既然她选择了赤宸,你就该相信她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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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
相柳道:“突然换个父母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我这种,从蛋里孵化出来就没有父母的……”
为了安慰小夭,相柳便讲述自己幼年的生活,让她有个比较,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凄惨。
小夭听着听着,渐渐伏低身体,趴在相柳膝头,仰头看着他。
“相柳,蛇真的都是蛋生吗?”
相柳道:“……你想看我的蛋壳?”
小夭猛点头:“能看吗能看吗?我想看!”
相柳不回答她,而是手腕微动,大贝壳打开了一点点,从海水中汇聚了灵气在他手中,慢慢凝结成一枚蛋。
通体乳白,两尺见方。小夭好奇地上手摸了摸,就是普通的、海水的感觉。
“这真的是你的壳吗?”
“不然?”相柳道,“它就是海里的东西、是海水的一部分。小夭,这东西,交给你。如果有哪一天你找不到我,就来大海里看看它。”
小夭抱住蛋壳,点头:“好!”
她把蛋壳放在她的贝壳房子里。
相柳道:“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世好像还不错了?”
小夭说:“一点点。”
相柳摸摸她的头。
小夭道:“相柳,你好像一点也不讨厌那个人,反而很尊重他。我记得你在辰荣府,便因为赤……他驳斥过馨悦。”
“我能感受到他的忠义和情怀,”相柳说,“赤宸将军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也许是被相柳目光里的钦佩和赞誉感染,小夭也觉得赤宸或许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留给世间的都是骂名呢?如果他真的是个英雄豪杰,这样也太委屈了。”小夭又开始心疼那个人。
“或许,”相柳微微一笑,道,“知我者不会,不知者,无谓!”
小夭一震。
知我者,不会,不知者,无谓。
她看着她的相柳,似乎也能从眼前人身上窥伺到另一段时光。那时,会不会也有人和他们一样,会爱、会痛、会喜、会忧?
会不会也有人像他们想象过去一样,想象未来的人会有什么的人生?
“我相信他们的人生,也是一段精彩复杂的故事。”小夭说。
她现在没有那么痛苦了。
她就知道,相柳就是她的慰藉。
泪水再次顺着脸庞滚落,只是这一次眼泪掉落之后,小夭觉得轻松起来。
泪水凝为珍珠,嗒嗒嗒掉到榻上、再滚到地面,混入一地珍珠内。
小夭:“……这是什么?!我刚刚听到的声音,是这玩意儿在掉落?”
相柳抹去她脸庞挂着的泪,泪珠在他指尖也化为了一颗珍珠,然后被相柳用两指捏住。
【等你哭够了,就拿这些珍珠给你做一张榻。】
“不行,”小夭抽噎着说,“我要那个玳瑁的。”
玳瑁:“……”
它要是在这儿贝壳给你拱塌信不信?反正都要被做成榻了,不造反也是死,不如添个堵什么的。
“相柳,我、我拿箭指着自己逼迫赤水献和禹疆让路放我们离开,你是不是生气了?”
相柳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小夭道:“我真的没有打算刺伤自己,我只是不想和他们纠缠。让他们让路,那种方法是最快最简单的方法了。”
相柳叹息。
小夭忙道:“真的!”
相柳轻声道:“我没有不信你。而是,你痛苦之时有伤害自己的意图,这才是让我生气的地方。小夭,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
小夭心头一热,抱住相柳说:“我估计做不到。所以,你来对我好吧。”
【傻姑娘一个。不对你好,我该做什么?】
“相柳,我真的是赤宸的女儿,爹爹不要我了,我亦无法面对哥哥,天下之大,我该去哪里呢?”
“大海无边无际,这片广阔的天地里,你随处可去。”
〖是啊,我有海底妖王的血液,我可以在大海里自由来去。〗
小夭陡然生出一丝庆幸和雀跃。你看,哪怕这天下容不下她,还有大海为她张开怀抱。
“那就让我逃避一会儿现实,待在梦里吧。”
相柳道:“累了你就歇一会儿,没有人能来打扰你。等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时,我再带你去寻。”
“去哪里寻?找谁?”
“我们在五神山海域之外,”相柳道,“几百年之前的那段隐秘的往事,皓翎王一定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小夭愣了愣。
她,该怎么面对那个爹爹呢?
他疼爱她是真,当初举办大典迎接她回家是真,如今昭告天下他们毫无关系也是真。
小夭很害怕。
“相柳……”
“我在。”
“我……”
“别怕,想知道真相咱们就去找人,但是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你活的是你的人生,不是谁女儿的一辈子。”
小夭露出一个笑容,蹭了蹭相柳的胸膛,安心地睡了过去。
在大海中待了半个月,相柳陪着她或无所事事,或畅游海底。直到有一天,小夭说:“相柳,逃避够了,我想知道真相。”
“好。”
相柳二话不说,攻击了五神山护山屏障,惊动了皓翎守卫。邶和小夭被带到王宫,阿念忧心忡忡地迎上来,才叫了一声姐姐,皓翎王便出现了。
小夭咬着唇,与皓翎王对视许久,问出第一句话:“陛下,我该怎么称呼您?”
皓翎王道:“小夭,跟我去一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