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芥不慌不忙放下手帕,也抬起双眼迎着陆建宁:“实不相瞒,我从进门第一天起,耳边每日都能听见陆家的下人在议论大小姐的前四个夫君,不仅是那第四任、就是那前三任,每一个的种种我都听见了。”八卦得细致极了。中间还不乏很多的添油加醋。
陆建宁闻言,表情顿时僵了僵。
这个,倒是真的。
陆家接连出事,悠悠众口根本就堵不住。特别是第四任刚死不久,死状又最可怕。下人的嘴怎么可能闲得住。
陆建宁盯着施芥,她发现这个男人不简单了。
“而且,”施芥此时苦笑了一下,“我最多只是将一株可能有问题的草送给了小姐,后面能查出那些东西,也完全是小姐自己的敏锐。”
好嘛,还顺带捧了一下陆建宁。
陆建宁就当他过了这第一关,“好,那这个呢,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她从衣袖中,拿出了施芥给的那张纸条。
新任知县沈如卓,来自京城,年岁二十有三,喜好素色纯衣,身量七尺三,宽肩窄身,为人嫉恶如仇,知恩必报。……
施芥望着自己的字,居然缓缓地问:“小姐想让我解释什么?”
陆建宁望着他那装傻的样子:“你给我这个纸条,是想暗示我什么?”
“暗示?”施芥眼底露出惊讶,“小姐怎么这么说?何为施某暗示了什么?”
陆建宁眼神冷了下去,虽然没说话,但是冷漠和疏离的气息已经让空气都变了味。
施芥缓缓说道:“我那天在大街上,见过新上任的县令。”
沈如卓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红色七品官服,那一日,吸尽了三县百姓的目光。
“我只是想把新任县令大人的样貌和信息告诉小姐,让小姐日后见到县令大人的时候,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自然可以得一些先机。若说暗示,小姐认为这算是暗示吗?”
施芥清明的目光落在陆建宁的脸上,丝毫没有心虚或者躲避什么的意思,施芥毕竟两世为人,他对陆建宁的心,从未变过。
陆建宁最自信的就是看人之道,她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可偏偏施芥表现的无懈可击,他的眼神中,没有作伪,全是真心。
这下陆建宁真的……迟疑了。
“小姐看了纸条,难道是又联想到了什么其他事情,这才以为是施某想要暗示什么吗?”施芥眸内含笑,对陆建宁问道。
所谓联想,就都是你的联想。
陆建宁想起,那块白锦是她临时起意带回来的,晚上施芥就送来这字条,单凭字条上的两行内容,就说施芥是在暗示用白锦做衣裳给新县令,这种联系确实太强行了。
施芥知道她把白锦带回了家?那时候甚至陆建宁都还没想到白锦能做衣裳,而贾掌柜甚至上午才跟她提过想把货卖到上京的说法。
这一切一切,说都是施芥未卜先知,还不如直接说他能掐会算命呢。
陆建宁皱起了眉。
尽管这一切都无法用逻辑解释,可是,心里那隐隐的不对劲感,实在难以忽略。
对面的施芥捂着嘴,似乎是控制不住咳嗽,但又顾忌着陆建宁压抑的很低。
这样做自然是很不舒坦的。
陆建宁望着他的样子,见施芥隐忍的眼圈都泛红了,甚至还歉意对她道:“实在是对不起,第一次见面本应给小姐留下个好印象,这下子,怕是不成了。”
陆建宁望着他,缓缓说道:“你中毒了。”
施芥一直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卡顿。他缓缓,跟陆建宁目光相视。
陆建宁眸色深深,“我并不是傻子。”
毒和病其实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初次相见或许可以遮掩过去,比如骗过老太太,可是陆建宁打听一下这些日子施芥的表现,还有他吃喝的一些东西,再亲眼来看见了他,综合起来很难再骗下去了。
施芥压抑下咳意,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终于叹了口气。
“施某从未觉得大小姐是傻子。”
“你来我陆家,到底有什么目的。”陆建宁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了。
在她眼里,任何想算计陆家,算计她的行为,都不可饶恕。别管对方是不是病怏怏真的要死了。
施芥吐出两个字:“治病。”
陆建宁眼中划过诧异之色。
施芥又哂笑了一下:“或许应该用‘续命’更准确。”
“……你什么意思?”
施芥眼神也变了,有些灼灼地盯着陆建宁说道:“只有陆家有这个财力,试问,谁能在茶水之中,日日泡着上好的参片。就连炉子里烧着的香,都是能疏肝解郁、调心理气的西域奇香。”
没有这些,他真的可以去死了。
陆建宁不住皱眉,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处心积虑嫁给她,是为了续命的?
施芥抬起了自己的衣袖:“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已经穷得叮当响,为了拖着这条命,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时候,遇到老太太,傍上陆家这个大款,是活命的唯一道路。
“可你中的是奇毒。”
“是,但蝼蚁尚且贪生,我不想死。”
谁想死啊。
这世上有人想死吗。
陆建宁竟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所以你承认、你设计老太太……”
“没有。”施芥十分干脆地打断了陆建宁,“我没有设计老太太,那日我去山上,是希望在佛祖面前了此残生。谁知道会遇上同样去礼佛的老太太。”
陆建宁再次无话可说。
“所以我也觉得,是不是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我的确骗了老太太,若是直接告诉她我命不久矣,她一定不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施芥双眼赤诚,望着陆建宁,眼底全是坦白。
他的真心是真的,话,是真中掺着假,假中掺着真。
“你很想活下去?”
“是。我很想活下去。至少要比某些人活得长。”至于这个某些人是谁,施芥不用明说。
如此奇毒,究竟是谁下的,为什么要对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威胁的白衣庶人下这种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