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兵部尚书魏谦吉的府外。
堂堂大明朝的兵部尚书此刻更是亲自出面,显然这马车内的主人身份并不简单。
帘布掀开,严世蕃走了出来。
如今的严世蕃瘦了许多,没有了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之后整个人看起来要成熟稳重不少。
“小阁老。”
魏谦吉上前拱手,微笑问好:“一别多年,小阁老越发精神了。”
严世蕃规规矩矩作揖还礼:“参见魏大人。”
“不敢。”
魏谦吉吓了一跳:“小阁老这是折煞在下了。”
“这里没有什么小阁老。”严世蕃纠正道:“只有一个白身的严世蕃。”
魏谦吉感慨一叹:“时过境迁啊,不管怎么说,在下能有今日都是老阁老和小阁老的提拔栽培,这恩情,在下一辈子也不会忘,小阁老请。”
两人寒暄感慨了几句,连袂进入,直趋中堂。
严世蕃拗不过魏谦吉的热情,只好客随主便,落座首位。
家中下人奉上茶水后就被魏谦吉赶走。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全部出去。”
“是,老爷。”
下人们离开,魏谦吉又给了管家一个眼神,后者自然领会,带着几名忠仆守在了堂外。
“魏大人……”
“小阁老还是按以前称呼在下吧。”魏谦吉笑呵呵说道:“您喊着舒服,在下听着也舒服。”
严世蕃一怔,随后也不再继续客气:“子惠,突然来信邀我入京,所谓何事?”
魏谦吉于是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后说道:“前段时间,伯跃给我说及了一件事,说户部要查他们工部的账,好在有汝霖帮忙挡了下来。”
在魏谦吉这句话中提到了两个人,分别是工部目前排名第一的侍郎刘伯跃,以及如今江西布政使司右布政胡汝霖。
严世蕃神情不变的说道:“户部查工部什么账?”
“去年底,江西一笔款子,修赣江河道。”
严世蕃拨弄了一下杯盖:“难道银子挪用了?那么大的工程,政研室和通政使司都要隔三差五督查的。”
“一文钱没有挪用。”魏谦吉说道:“只不过,河道工程一时半会肯定干不完,就有一笔银子暂时借用了下。”
“做了什么?”
“建了两个厂。”
严世蕃追问道:“什么厂?”
“兵工!”
魏谦吉说道:“我兵部给打的掩护,说是我们兵部立的项,等内阁批复拨款后动工,实际上已经暗中开工了。
工人都是从广州、广东招募的外国人,一群偷渡来的黑户和奴工,用完了就杀,不会走露风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严世蕃倒抽一口凉气:“这是造反。”
“是不是造反,我们说了不算。”
魏谦吉呵呵一笑,起身为严世蕃添热茶:“小阁老,自古成王败寇,失败的才叫反贼,赢得叫开国之君、辅国名臣。”
“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没有您小阁老,我们也做不成这些事。”
魏谦吉认真说道:“下官能当上这兵部尚书心里清楚,那是您在背后发的力。
伯跃、汝霖他们也都清楚,咱们这一大帮人,您才是主心骨。
所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想请您出山主持大局。”
“怎么个主持大局。”
“再过几天山东河南调防的兵就要进京了,朱载坖这个光杆皇帝想要复辟,需要咱们的支持。
支持他可以,但是我们的条件也不会变,新内阁必须由你小阁老来出面组阁。”
严世蕃说道:“事还没成,就想着分利,是不是急了点。”
“现在不说清楚就怕后面说不清楚。”魏谦吉言道:“这些日子,南京城里可到处都是往来奔走的,三三两两谁知道安的都是什么心。”“陆伯兴到哪了?”
“早几天就到北京了,听大都督府里的人说,可能下一步会去沈阳视察辽东军务。”
“也就是说北边的仗马上就开打。”
严世蕃一口气喝完茶:“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吧。”
魏谦吉激动不已:“小阁老放心,万无一失。”
是不是万无一失谁现在也不敢打包票,但严世蕃入京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这是必然的事情,严世蕃前脚进南京,后脚像魏谦吉这些曾经的严党官员就纷纷开始和严世蕃接触,自然被胡宗宪得知。
“太不像话了。”
胡宗宪在文渊阁内发起了脾气:“一群朝廷命官天天下了值就私混在一起,还是围着一个曾经的戴罪之人,成何体统。”
“当年都是严党,一丘之貉。”
胡宗宪的随官,通政使司左参政陈彦自然跟着表达不满:“阁老,要不下官出面和南京府打个招呼,把那严世蕃赶回江西去。”
“那不成样子。”胡宗宪摆手:“他一介白身,来南京又不犯国法,咱们不能赶。
不过魏谦吉这些人老夫是要敲打敲打了,你去一趟兵部,把魏谦吉给老夫叫来。”
“是。”
陈彦快步离开,可没多久就去而复还。
“阁老,魏部堂不在兵部。”
“他去哪了?”
陈彦苦笑道:“他是兵部尚书,兵部的官员不敢过问。”
“哼。”胡宗宪不满的哼出一声,也不再纠结此事,又道:“算了,明日点卯自然能见到他,到时候再说吧。
户部递了一道本,说工部在江西有笔账有些问题,希望派个督办组去实地看看,这工部户部都是张阁老分管,请他来一下吧。”
“是。”
张居正倒是在,一请就来。
人是来了,但面对胡宗宪说的问题,张居正却显得有些不高兴。
“这件事居正知道,江西藩司已经做了证明,那流程上就没问题。怎么这个赵贞吉还要来打扰你胡阁老呢。”
越级汇报这种事谁心里都不痛快,胡宗宪也明白,所以宽慰道。
“叔大也莫要往心里去,毕竟这笔银子足有三百多万,赵贞吉身为户部尚书谨慎些也是正常。”
“一句谨慎就可以想怎么着怎么着?”
张居正冷哼一声:“那也请胡阁老谨慎些,把户部兼管走吧。”
这下胡宗宪算是听明白了,张居正不是冲赵贞吉,冲的是自己。
“让叔大分管户部是太师定下来的,让胡某人暂代首揆也是太师定下来的。”
胡宗宪说道:“叔大若是有委屈就去和太师说,这里是文渊阁,不是你发牢骚的地方。”
张居正于是起身:“既然胡阁老明白户部是谁分管,就别把手伸太长,告辞。”
眼见张居正要离开,胡宗宪在背后喊了一声。
“张叔大。”
张居正停下脚步,但并未转身。
胡宗宪说道:“你我都是太师随官出身,算起来我也是你师兄,奉劝你一句,你可以不服我,但是不要因为咱俩之间的私事影响你对国家,对时局的判断。
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出来。”
张居正转过身,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看着张居正的背影消失,胡宗宪长叹一口气坐下。
“太师啊太师,您不在,这南京城我胡宗宪快压不住了。”
胡宗宪苦笑摇头,拍了拍身边的扶手。
“文渊阁首揆这把椅子,不好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