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表来了！”
精舍之外跪下的百官随着陈洪这一嗓子，无不齐齐转头，当看着陈洪手拿奏本快步奔来时，便闪出一条道来，目送着陈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入精舍。
这一刻若是有计时，只能说博尔特见了陈洪也得低下头做人！
嘉靖睁开眼，望眼欲穿的盯着大门的方向，终于一阵风般冲入的陈洪身影撞进眼帘。
“贺表来了！”
陈洪跑的太快，跨入门坎后已来不及停住下跪，索性直接顺着这个速度来了一个滑跪。
从门槛到嘉靖的道台足有数丈远，陈洪就这么一路滑到了嘉靖脚下，双手将海瑞的贺表高举过头。
“主子，海瑞的贺表也到了！”
嘉靖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大概那么两个呼吸的时间，而后便毅然决然的拿过来。
这是一道奏本。
封面上，从上到下写着一段话。
‘户部主事臣海瑞谨奏。’
嘉靖一把打开。
‘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
嘉靖的面色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成严肃、愤怒、痛苦、癫狂。
陈洪、黄锦无不在一旁时刻关注着嘉靖的神情，随着嘉靖的面色变幻，两人都齐齐心头一颤，大呼不好。
黄锦更是愤怒的看向陈洪，那意思。
你来之前没有看看内容？
陈洪给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他急着给嘉靖将贺表送来，哪里顾得上在路上细看，一路快马飞奔就赶回来了，哪有时间。
二人还在眼神交流之际，陡然间。
“反了！”
“反了。”
“反了。”
“反”
嘉靖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声音在精舍内不停的回荡，而跪在精舍外的百官也因为这一声咆哮齐齐抬起头。
出什么事了？
严嵩也是心脏一咯噔。
来了！
“反了，反了。”嘉靖拿着这道所谓的贺表摇摇晃晃起身，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嘴突然咳出一口鲜血，双目一黑直接仰面栽倒。
好在黄锦和陈洪时刻注意着，两人齐齐去扶，这才托住嘉靖的身子。
“抓、杀、杀。”
黄锦二人急的直掉眼泪，尤其是黄锦，他带着哭腔说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把那海瑞大卸八块，把他大卸八块。”
再看此刻的嘉靖，面如金纸、嘴唇发白，竟然生生被海瑞给气的命若悬丝一般。
“快请太医，请太医啊。”
黄锦将嘉靖暂时交给陈洪，自己带着几个小太监冲出精舍，他喝令几个小太监去找太医，自己则点了一队锦衣卫就要离开皇宫去将海瑞大卸八块，可就在这时，严嵩开了口。
“黄公公要干什么去。”
“咱家要去杀海瑞！”
严嵩跪在地上看着黄锦：“海瑞是户部主事、朝廷命官，黄公公以何种罪名要杀海瑞。”
黄锦顿时愣住。
对啊，为什么要杀海瑞呢。
“他、他海瑞大逆不道，他写的贺表将皇上气的吐血了。”
黄锦也是慌张的六神无主，张嘴就说了错话。
这句话一出口，黄锦就顿知失言。
果然，百官齐齐看向黄锦。
“海瑞写的贺表将皇上气吐血了？”
严嵩直接起身，快步就往精舍内闯，他这一带头，百官无不跟上。
黄锦想拦都拦不住。
因为嘉靖从没有说过禁止外官探视的命令。
百官涌入精舍，像是死了亲爹娘一般跪满了精舍，严嵩、欧阳必进带着九卿更是跪在嘉靖身边一圈，紧张不已。
同时严嵩也在不动声色间将海瑞的贺表拿到手，一倒手的功夫就递给了身后的张文宪，后者拿起来就看。
这一看，眼珠子都直了。
海瑞的贺表经大家手手相传，等到太医来到将嘉靖救回来的时候，几乎在场一半的官员都看完了海瑞的贺表。
那叫一个目瞪口呆，甚至有人直接惊呼出声，直道‘怎敢如此’。
古往今来头一个这么骂皇帝的。
就差直接写‘请皇帝退位’五个字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一次海瑞写的治安疏，确实比原时空的治安疏更狠。
因为这其中多了一段话。
‘陛下醉心玄修、侈于宫阁、漠于日朝、贪渎国帑灾伤，何一以益社稷也，此迭数十年君道之误，滋养严嵩父子权奸者、陆远独断欺君者，盖士民之心所背而弃陛下也！’
这句话很好翻译吧。
你，嘉靖皇帝，一心沉迷于修玄修道，大肆铺张挥霍去修宫阁楼阁，不愿意上朝理政，而且贪墨国家用来赈灾救民的财富，这些事哪一件对国家有利？
而这些事你一做就是十几年之久，这十几年间养出了像严嵩父子这样的权奸，也养出了一个陆远这样目无君父，野心勃勃的权臣，但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你这个皇帝已经不得士民之心，已经被天下人抛弃了！
正是因为多出了这一句话，治安疏就从劝谏变成了弹劾！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疏！
甚至是中国五千年历史第一疏！
前不曾有，后也恐难出了。
这比造反更诛心十倍。
嘉靖终于睁开了眼，也看到了面前跪着的黑压压一片官员，他便立时痛苦的闭上眼睛。
完了！
全完了！
在这一人生巨大的变故之中，嘉靖找回了理智和冷静，并很快看清眼前局势。
现在的自己正处于一个十分危急的悬崖边。
如果无法妥善处置这件事，自己这个皇帝，真就要当到头了。
“朕躬不豫，请百官暂往文渊阁稍候，待朕稍有康复，即刻往奉天殿临朝，今日宫闱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另，锦衣卫即刻捉拿海瑞入宫。”
百官齐色变。
皇帝这是，不打算让他们离开皇宫了！
只有严嵩面色如故。
他虽然还没有看治安疏，但也能猜到大概内容。
这就是陆远一手导演的好戏吗。
怪不得要说不惜一切代价。
大明朝，终于走到了一个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