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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
陶礼对他的评价是聒噪的花孔雀。
似乎是只要下课时间,他就被人围绕着打闹,他的身边不断的发出嬉笑和尖叫,聒噪的很。
即便是上课的时候,他也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叽里咕噜的用他蹩脚的中文念叨个不停,被老师骂了,就开始歪七扭八的写字传纸条。
陶礼讨厌这个叫劳伦斯的男人,准确的说是讨厌一切聒噪的人,就像自己家里的那个聒噪的弟弟一样。
即便从来没有跟劳伦斯说过一句话,却是讨厌着的。
后来老师换座位,让排名前面的学生和后面的人坐在一起,以此带动后面的学生学习,前面的学生也能在讲题中得以巩固知识。
那个一直聒噪着的男人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却没有那么聒噪了。
他依旧课下和其他人嬉笑打闹,依旧频繁的传着纸条,可是对陶礼,却从未主动说过话,就连有时候进不去座位,也只是直接从桌子上翻过去,而不是让陶礼让一下。
陶礼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习惯了假装对每一个人礼貌,同样也习惯别人礼貌的对待自己。
虽然自己讨厌这个花孔雀,但是为什么他在别人面前嬉皮笑脸,在自己面前就是一副哑巴的样子。
于是陶礼主动端着最恰当的笑容去跟劳伦斯开了口,问他借上节课地理的笔记。
示弱,永远是一段关系搭建起来最简单的渠道,陶礼百试不爽。
劳伦斯意料之外受宠若惊的模样,一股脑的把自己的笔记都塞给了陶礼,却不去思考一个年级第一如何需要他一个字都写不工整的差生的笔记。
从这一次接触开始,劳伦斯似是解开了封印一般,开始一天无数次侧头找陶礼聊天。
陶礼戴上耳塞,他就写纸条。
陶礼不看纸条,他就凑到陶礼耳边小声说。
果然是一个聒噪的人,陶礼心想。
劳伦斯是一个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可能是因为国外开放一些的原因,只跟陶礼接触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自顾自的将自己的头往陶礼肩膀上靠。
上课的时候将自己的腿架在陶礼的腿上,午休的时候把环着手睡觉的陶礼的一只手拽出来当自己的枕头。
陶礼无奈,却也任由他去。
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只是看着他下课跟其他人打闹时喧嚣的样子依旧是碍眼的很。
后来妈妈去世了,陶礼坐在灵堂前的地上守夜,白日里亲戚们还在夸着陶礼懂事,会帮着爸爸一起操手妈妈的丧事。
此时人群散去,陶礼从低声呜咽变成了放声哭嚎,再也没了人前冷静从容的模样,只任由眼泪湿透了脸颊。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摸到了陶礼的脸上,陶志自顾自的钻进了陶礼的怀里。
“哥哥你怎么了?”陶志睁着大眼睛问道。
陶礼没再哭嚎,可抽泣声却控制不住,眼泪不停的往外倾泻,陶礼狼狈的用袖子擦脸。
陶礼讨厌自己的弟弟。
因为弟弟从小调皮捣蛋爱哭闹,他理所当然的吸引了每一个大人的目光,每一个人都嘴上骂他调皮,却又笑着逗弄他夸着他可爱。
就跟劳伦斯一样,理所当然的被每一个人喜欢着,拥簇着。
而自己,当第一个亲戚夸赞了自己懂事,便越来越多的“懂事”这样的词汇给自己罗织了一顶帽子。
他们每一个都觉得自己聪明乖巧,觉得自己的优秀足以让自己做好每一个决定,给了自己最大的信任和自由。
以至于遇到难题去求助大人,都变成了对于陶礼来说奢侈的一件事情。
可是自己也只是一个在慢慢长大的孩子啊。
同样年纪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为了各种奖项奔波于比赛,而自己的这个弟弟却还在因为积木少了一块,哭闹着让爸爸重新买。
甚至被宠到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向他解释妈妈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陶礼苦笑起来,看着怀里的陶志。
“我在哭,在做你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陶礼说道。
“我以为哥哥不会哭,只有小孩子才会哭。”陶志说道。
“哥哥也是小孩子,还在努力学着长大。”陶礼说道。
陶志用自己肉嘟嘟的团子手在兜里掏出来糖果,撕开糖果纸,将粉红色的糖果塞进陶礼的嘴里。
“好吧好吧,那我哄哄哥哥吧,平常我哭的时候妈妈就是给我吃糖果的。”陶志腮帮子鼓起,似是对陶礼有些无奈。
哭闹的孩子才会有大人给糖果,懂事的孩子是收不到糖果的,因为大人觉得糖果对于懂事的孩子来说太幼稚了。
陶志学着大人的模样用自己的小手轻轻的拍着陶礼的肩膀。
陶礼只觉心中的委屈伤心翻涌上来,再也忍不住的仰着头扯着嗓子哭嚎起来,眼泪如决堤一般落下。
陶志见哥哥哭的更加厉害,一时手足无措,念叨着不哭不哭。
陶礼一把将陶志抱进怀里,埋头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痛哭流涕,陶志则学着妈妈一样轻轻拍着陶礼的头安慰。
也是从这个时候,陶礼不再讨厌聒噪的人了。
直到劳伦斯两天没有来学校,陶礼纠结很久还是问了班上跟劳伦斯关系要好的同学。
“劳伦斯前两天打篮球,腰脊骨裂了,好像要动手术,可能有瘫痪的风险,估计要休学了。”
陶礼闻言有些呆愣,上课时候魂不守舍,一节课下来笔记本上空无一物。
瘫痪和休学,这两个词语对于陶礼太过于陌生,以至于他用了一整个上午才反应过来,劳伦斯要离开了。
午休时间陶礼提前来到了学校,只呆坐在座位上,看着身侧空着的座位出神。
陶礼记得那是一个阳光不错的冬天的下午,午后阳光温暖,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光线自窗户透过照在桌子上,映出柔和而斑驳的光影,隐约有灰尘在空中浮动。
那人自暖阳中单肩背着包走来,风衣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而摇摆,带起光线中漂浮着的尘絮,那些细微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金发则在光线下显得格外耀眼。
陶礼只觉忘记了呼吸,安静的看着他向自己越走越近,然后耍酷的将书包丢在了座位上。
“怎么了,看到我傻啦?”劳伦斯俯视着座位上的陶礼。
陶礼垂着眸站起来让劳伦斯进去,眼中的波澜未叫劳伦斯察觉,心中的狂跳不休也能不被发现,可耳尖的红润,却清晰可见。
“他们说你受伤了,要休学。”陶礼说道。
“听他们瞎说,他们还说我是为了能跟你当同桌才压分考倒数的呢。”劳伦斯笑道。
直到大学开学报到的时候陶礼看着跟自己考进同一所大学,提着行李箱向自己招手的劳伦斯。
陶礼才知道,原来劳伦斯当时真的压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