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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误佳期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十余年前的厉凤行,也曾是一个灿若春华的少女。
若不是因为连年战乱、父兄接连战死,她也该拥有一个绝大多数官家闺阁小姐应有的人生:类似元宵节偷偷带着心腹丫鬟去赏灯、邂逅出口成章才貌双全的才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造天作之合、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
当然,那是太平盛世的官家闺阁小姐才会有的生活。
生逢乱世,她没得选择,也不愿选择。
凭什么只有男子可以建功立业、上阵杀敌,厉凤行毅然穿上了长兄带血的铠甲,加入中原大军开疆拓土的队伍,成为了人人称道的“小厉兄弟”。
当时的“女扮男装”是万万被社会所不容的,厉凤行也只好束胸、绑发、和男子保持距离……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女子身份,生怕被人发现。
她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哪怕每次说完喉咙都要疼上好几日。而且,哥哥的宽大战袍确实不甚合身,对外也只能解释——自己只是最近操劳,有些瘦了,才显得衣服肥大。
行军路途,路过凌霄花盛开的郊外,鲜艳灿烂地开了一片,明晃晃的好看极了。厉凤行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不知不觉掉了队伍……
领军的男子发现了她,从队头调转,策马而至:“小兄弟喜欢花?”
厉凤行敛了敛神色,粗着嗓子别过头去:“大好河山,我都喜欢。”
男子:“……”
她偷偷瞥了一眼那个男子,青色战袍,长得挺俊。
***
料峭春寒,深夜月光凉如水,也只有这样的凉夜,她才能偷偷出来洗澡。
正当厉凤行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没入小河,一头如瀑的长发松散下来,覆在白皙的肩头……
一旁的草丛闪动了一下。
“谁?!”厉凤行机警地捡起河边的小石子就砸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身子。
只听得“嗖——啪——”,小石子被青色战袍的男子接住。
月光下看不见他的眸光,只听得一句:“只是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无意冒犯姑娘……”
他看见她了!
不知有没有看见她的脸!
厉凤行的第一反应,只是怕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被发现了。
一时间她有些惊慌,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杀了他?能不能打的过是个问题。假装自己只是附近的普通民女?可大老远大半夜跑来军营附近洗澡真是闲得蛋疼……
正当她纠结犹豫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那青色战袍的男子缓缓低声说了一句:“姑娘,夜里水凉,泡太久对身子不好。”
厉凤行:“……”
军营里倒是有烧锅炉热水,那也得她敢洗才行啊……
另外,大哥你是不是管太多了。
厉凤行半天抽着嘴角:“我喜欢水凉……”
有一说一,是真的凉,凉得她直打冷颤。
不过,草丛那边再也没有声音了,似乎人已经离开了。
厉凤行庆幸他没有纠结自己是谁,赶紧起身想去穿衣服。
卧槽!
自己的战袍就放在草丛边!
不过,似乎战袍边上,还放着什么东西,明晃晃的……
走近一看,竟然是一支凌霄花。
后来,厉凤行才从八卦的士兵谈论中知道,那个青色战袍的男子就是本次带兵的南宫正淳,家中长子,有两个弟弟,年少成婚但夫人早夭,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幼子。武功高强,雄才大志,若是这几战全部打下,他便可君临天下。
***
这日,厉凤行正在站岗,穿着她那身宽大而不合身的战袍。
南宫正淳竟然向着她走了过来,身后的人捧上了一身精致的新战衣。
厉凤行怔了怔,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南宫正淳嘴角微微勾起,只道:“合身的战袍,才适合打仗。”
厉凤行接过那身衣裳,袖间和内衬,竟然还绣着凌霄花。她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这战袍,真好看。”
“披云似有凌云志,直从平地起千寻。”南宫正淳顿了顿,“这是军中第一次,为女将做战衣,所以,让你久等了。”
厉凤行瞳孔猛地一缩,抬起头,却正对上他温柔的眉眼。
南宫正淳笑着说:
“世人都道女子本弱,可连中原的女子,都将天下兴亡扛在肩上,也是国之一大幸事。”
“只是,就不必强行扮做男子了。”
“你只管用你女子的身份,去作战、去生活。有我在,没人会说你的不是。你只管大大方方地,做我中原将士的,第一个女将。”
他是军中将领。
没有像世人一样怪罪她“女扮男装”,反而说她是“国之幸事”,为她定制衣裳,让她大方坦荡地以女子之名建功立业。
厉凤行红了眼眶,捧着凌霄花战衣跪下行礼:“中原女将厉凤行,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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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正淳点点头,微微一笑。
像一阵春风,拂过少女的怦然心动。
军中,甚至敌营,无人不知厉凤行。倒不只是因为她是女子,而是她工于骑射,骁勇异常,战功赫赫,威名远播,百战百胜,一步步成为军中首屈一指的将领。
凌霄花,一生都在想与太阳靠得更近。
南宫正淳,就是她的太阳。
她不遗余力,只为与他并肩作战、开疆拓土,很快,便打下了南宫家的江山。
厉凤行率领万千精兵,一起跪在金銮殿前,看着南宫正淳一步步走上去,举起龙玺,全场山呼万岁。
她终于,将他送上了权利的高位。
只不过,她似乎在他的眉眼之间瞥见,他隐隐有些不开心。
那时候的她还不懂。
后来厉凤行才知道知道了,上了高位之后,真正的不费一兵一卒却硝烟四起、死伤无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内乱很快就来了。
将士将南宫正淳的家人带来的路上,遭重兵追杀:一位姓俞的少将军为了保护南宫正淳唯一的幼子南宫彦,连自己的幼女俞袅袅都失了踪迹……圣上怜其功德,奉赏镇国右将军。
而她,也是九死一生,将皇叔南宫延庆救了出来,被封赏镇国左将军。虽然从救人到回朝,这个皇叔南宫延庆都躲在马车中,她都没有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弟弟。
还是同父同母呢,胆子差这么多。
另一方面,内乱的朝堂什么都可以拿来做文章,有人盯上她身为镇国左将军的女子身份,甚至为了佐证于理不合,搬出许多伦理纲常来……
对此,厉凤行又愤恨,又生气。
当初领兵打仗的时候死去的伦理纲常,现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居然还能活过来。
但这一次,圣上没有站出来替她说话,她再也听不见那句【世人都道女子本弱,可连中原的女子,都将天下兴亡扛在肩上,也是国之一大幸事】。
直到那日,圣上单独在御花园召见了她。
她恭敬地行了个君臣之礼,却总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明明是那张脸,却是不一样的神色,全然没了当年在马背上开疆拓土的神采飞扬,或许、大概,做圣上真的很累吧?
他缓缓启唇:“要不,卿卿不要做将军了。”
她攥紧了拳头站起身:“圣上,连你也……”
却不料,他反倒上前,似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凤行,别做将军了,做朕的东宫皇后吧。”
厉凤行:“……”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行军打仗这么久,她一直将自己的爱意藏在心中,他们也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肢体接触。
她思绪飘飞,想起那汪月光如水,那身合身的战袍,还有那朵盛放的凌霄花……
他轻轻将她带入怀中,抚着她的肩头:
“凤行,你可愿意?”
“初次见你,我便想娶你为妻。”
“不要叫我圣上了,显得生疏,我年纪比你稍长,唤我南宫哥哥吧。”
厉凤行难得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双颊绯红,心跳加速……
与此同时,她内心也在隐隐打鼓:
初次见我便想娶我为妻?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小兄弟喜欢花?】
【大好河山,我都喜欢。】
厉凤行在想,那个时候,她似乎好像,还是个男子身份吧……
————
【02】钗头凤
“可怜孤似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错、错、错。”
镇国左将军那半副兵符,被厉凤行亲手放进锦盒封起,她转身缓缓接过圣上亲手递过来的凤印,而后礼炮轰鸣,百乐齐鸣,红绸地毯一铺就是几百余里。
封后大典举办得十分隆重。
厉凤行总觉得心里有些隔应,确实太过于奢华铺张了些。
洞房花烛夜,圣上一连宠幸了她三天,她也曾天真地以为这就是永远。
汗涔涔的男子俯在她身上,喘着粗重的气解释道:“我只是近期政务太多,身子弱了,这几天发挥不好,要平时,绝不止这样……”
厉凤行轻轻地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话说,太医院就是厉害啊……
他征战这么多年,在刀枪箭雨里闯,身上愣是一条疤、一个箭窟窿眼都没有留下……
第四天,她发现御花园的凌霄花开得特别好,折了几支去找他,却被总管公公拦住,说是圣上在选秀。
这次选中的秀女,有礼部侍郎的女儿,兵部侍郎的侄女,翰林大学士的亲妹妹……
她年少时倒是听一些禁书类的话本子里说过:像圣上这种男人,他的爱往往身不由己,要去参杂政治、朝堂……最后,他就会变成了最光芒万丈又最脏的男子。而所谓的天子垂怜,慢慢地和床笫之欢一样,转瞬即逝,软塌无力。
手中那捧凌霄花,永远留在了选秀那日的宫殿门口。
后来,她果然再也没有见过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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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偶然御花园,发现总管公公带了人在砍那树凌霄花,说是新晋位分的胡娘娘,思念家乡的红杏花,已经整株连根挖过来了,就等栽种在这了。
一刀下去,整树的凌霄花落在地上,明晃晃地颓乱了一地,还被踩了几脚,碾作尘埃。
厉凤行忽然觉得,心里的那树凌霄花,也被砍了一刀踩了好几脚,死在了同一天。
嗯。
后妃越来越多了,后宫也越来越热闹了。
一开始,宫闱规矩是要求所有后妃晨间给皇后请安,有孕的丽妃说皇后宫里的香闻不惯,怕是加了流产的麝香,要害她的龙胎。圣上便准了她不用来了,还罚了皇后的俸。
最可笑的是,她宫里从来就没有用过香。
东宫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仅仅隔了一道圣旨和一个谣言而已。
当然,毕竟是东宫皇后,倒也不至于无人问津,隔三差五总有些低位份妃嫔来找厉凤行,这个哭闹那个上吊,求东宫娘娘做主。
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宫闱女人斗来斗去求宠的伎俩。
为这孤独寂寞的东宫平添一份怪诞的荒唐。
毕竟,那些低位份的妃嫔不知道,厉凤行比她们还要很久没见到那个穿着龙袍的家伙了。她们想争宠,还不如去跳跳御花园的荷花池来得方便快捷。
不过也有好几次,荷花池没过了那个闻不得香气的丽妃的头顶,而圣上揽着新晋的骊婕妤,路过了那池水,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最后还是她差人,去把丽妃的尸体捞出来葬了,只因为他说过【姑娘,夜里水凉,泡太久对身子不好】。
夜夜笙歌,注定荒废朝政。
厉凤行觉得年少看过的那本禁书还是写得不到位的,像圣上这种男人,他们的爱倒也不算太身不由己。所谓选中三省六部宗亲的秀女,只是因为她们年轻秀丽,又恰好身家清白而已,不一定见得就是为了所谓的政治与朝堂。
身不由己?他开心得很!
最光芒万丈又最脏的男子,这句话还是说得轻了——哪有那么多的冠冕堂皇,脏就是脏。
这夜,十五月圆。
总管公公循例送来皇上毫无感情口谕,这句话听得厉凤行都倒背如流了:
“娘娘,今日胡娘娘身子不爽,圣上留宿西宫了。”
厉凤行倒也不给那阉人几分好脸色看,只是让他给南宫正淳带句话:
“本宫,要与圣上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