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人口少,各处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传出来,七姜便同时听说自己拥有了管束派遣所有家丁男仆的权力,以及秀景苑的闹剧。
彼时张嬷嬷和映春说好些话,她都没插嘴的机会,直到夜深人静,才问床那头的人:“为什么让我管府里的男仆?”
展怀迁说:“不是管,只是怕老太太又命他们对你动手,平日里你不必理会任何事,但若祖母发难,你只管告诉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试试……”
这一晚,七姜是带着笑容睡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心里高兴。
这份欢喜,在隔天醒来时,随着睁眼就涌入心间,坐在镜台前梳头,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少夫人,出门就这么高兴?”
“反正后院的狗挺高兴,它们一定都烦我了。”
张嬷嬷大笑,身后小丫鬟也笑,展怀迁练功归来,在外间隔着屏风听到,也禁不住唇角上扬。
因展怀迁练功,他们各自吃的早饭,直到出门时,七姜才见到他。
这位公子,今日又换了新衣裳,泛着竹青光泽的白袍,不知是白丝缠了青丝,还是青丝缠了白丝,远看如竹间绕云,近看能分辨出竹叶的绣纹,腰上细细一根靛青腰带,不似朝服玉带那般规整肃穆,轻盈又潇洒,另有白玉打着银丝绦子从腰间垂下,愈发显得体格修长。
七姜忽然发现,这人的肤色白了好些,眉眼肌肤都变得细嫩了,何表哥身上那京城贵公子的气质,原来他也有。
“看什么?”展怀迁见七姜盯着自己,干咳一声,“嬷嬷给我拿的衣裳,我并不记得自己平时都穿什么,她给我什么,我就穿什么。”
七姜笑道:“我觉着嬷嬷是把你当闺女养了,哪有养小子,天天给换漂亮衣裳的?不过么,你马上要去练兵了,过几天又顶个大黑脸回来,这日头可是越来越晒了。”
展怀迁说:“男人家,白面有什么好看,你一个小丫头才这么想。”
七姜啧啧道:“天天换漂亮衣裳的人,可不是我。”
说罢,一瘸一拐往外走,展怀迁跟上来伸出手臂,七姜稍稍犹豫后,搭在了胳膊上,不过没走几步路,外头就有轿子等着,一路把送去宅门外换马车。
今日随行简单,只有福宝和映春,马车都是福宝赶的,映春与他一起坐在外头,公子和少夫人坐里头。
行走间,隐约能听见二位的相谈,但马蹄车轮声下,听不真切。
福宝乐呵呵的,对映春说:“好些日子,没见哥儿这么高兴了,我说的没错吧,如今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
映春则好奇:“去爬个楼,这么早出门做什么,今天还去别处吗?”
福宝说:“要送少夫人去惜园,但这会儿功夫,的确太早了。”
映春想了想,嘀咕道:“去得早些,没有闲杂人挤在一块儿也挺好。”
这话,叫她说中了,展怀迁之所以早起带七姜来登楼,就是想着人少些,清清静静,更重要的是,他能把七姜背上去。
当站在塔底,展怀迁突然背对着自己单膝跪下,要她上背上去,七姜都愣住了。
“要不,抱你上去?”展怀迁扭过头,看着发呆的人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那么轻巧,谁叫父亲一定命我带你出来转转,刚好你也想出门,我特地早来,没有人会看见,更别提家里的下人。”
七姜说:“我慢慢走,能爬上去。”
展怀迁不再多说,伸手拽过七姜的胳膊,她没有防备,重心一偏,扑在了这人的背上,还没回过神,就被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映春赶忙上来替少夫人理一理裙衫,还说:“公子,您走前
展怀迁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僵硬而紧张,温和地笑道:“放松些,我不会摔着你。”
七姜问:“我说,大老爷他,真的命令你带我出门吗,我怎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撒谎”:“你可以去问父亲,坐好了。”
忽然开始爬台阶,七姜重心后仰,不得不抓紧了展怀迁的肩膀,但之后稳当了,她也慢慢放松下来。
塔高七层,有几层楼梯陡峭,但对这个人来说,哪怕背着一个姑娘都不是难事,转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到了塔顶。
“虽不如你家乡的山头高,可看见的风景不同。”展怀迁搀扶七姜,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他身边的人已经惊呆了。
“京城……可真漂亮。”七姜目之所及,再不是土房草棚,满城气派的瓦房鳞次栉比,街道宅邸间虽拥挤了些,真真是这份拥挤,才象征着繁华。
“这里一圈都能欣赏风景,往那头去,便是城外的山河。”展怀迁说,“慢慢看,我扶着你走。”
七姜却仰望日头,估算时辰来分辨方向,缓缓挪到了西北角。
展怀迁起先没留神,见城外风光,只顾介绍:“那条河,从这里一直流进宫里,再穿过皇城,一路南下……”
提起南下二字,展怀迁才察觉,七姜正在望她的家乡。
“想家了吗?”
“嗯,可惜什么也看不见,那么那么远,就算飞到天上去,也看不见。”
展怀迁说:“家信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很快就能看到岳父岳母的消息。”
七姜回眸看着他:“岳父岳母……”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说:“至少眼下是,不然我怎么称呼他们,我已经答应你,不再说什么喜欢,但这些小事……”
七姜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猛然一阵风过,七姜迷了眼,展怀迁抬手用阔袖为她挡风,七姜一回头,就撞在了这人的胸膛上。
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这哪儿是人的胸膛,简直是一堵墙。
展怀迁低头看,七姜的额头恐怕蹭在了那些竹叶刺绣上,都蹭红了。
“撞疼了吗?”
“你的身体,怎么跟石头一样硬。”
展怀迁搀扶七姜往里走些,好避风头,笑道:“不然怎么杀敌,要不你去杀敌?”
七姜捂着额头瞪过来,迎接她的却是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心口没来由地直跳,在胡思乱想前的一瞬终于冷静,故作神秘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