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子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夫人回来了。
才进外院角门,就听说婆婆到了秀景苑,估摸着不能是好事,又听儿媳妇说没有炭给老太太取暖,怒道:“你是死人呐,不能请老太太去暖和的屋子,回头再收拾你。”
这边才凶完,立刻满脸堆笑地进门见婆婆,婆媳俩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老太太就吩咐:“子淑,领你妹妹下去吧。”
玉颂在一旁,早就僵得不知所措,可今天没有害怕得发抖出岔子,也许是因为大姐姐回来了,可她心里觉着,更多的,是因为二嫂嫂在这里。
姑嫂俩退下,来到玉颜的闺房,不想上官清也跟了过来,可她没能如愿进门,张嬷嬷刚好迎出来,将她拦下说:“大小姐才刚又吐了,屋里气味难闻,清姑娘这边坐,日头暖洋洋的,让小丫头给您沏壶茶。”
上官清忍耐下,隔着门道:“辛苦嫂嫂们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坐着。”
屋里,姑嫂姐妹四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眼,都不理睬。
子淑为玉颜将枕头垫高一些,把掺了冰片薄荷草的香囊递给她,担心地说:“老太太一走,母亲又该生气了,真希望你哥哥能早些回来。”
玉颜问:“嫂嫂,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子淑叹气:“自从母亲当家主事,她就开始拿公中的款银去外头放贷,确实挣回不少利钱,早几年还打算给你哥哥买私宅,后来因为我怀不上孩子,母亲就另有打算,但这些年放贷的事不曾断过。于是我猜,这两年边境打仗,又逢各地旱灾洪水,年景实在不如意,不知是放出去的贷一时半刻收不回来,还是有人卷款跑了,母亲手头已经没了现银,才会亏着外头的账,让人家讨上门来。”
玉颜咳嗽了几声,气道:“当年我出嫁,嫁妆都是大伯父置办的,哥哥和嫂嫂都给我一对金镯子,我娘只给添了几床棉被。大伯父不计较,她就真好意思,我实在无地自容。”
子淑苦笑:“妹妹风光大嫁,可转过身,她却日日挖苦我的陪嫁太寒酸,再怎么寒酸,也是我爹娘用心置办的,总比几床棉被强。”
七姜在一旁坐着,一个当娘的,混到儿媳妇和亲闺女一起数落自己,那是得多糟糕,别人家都是小姑子帮着婆婆对付儿媳妇,这家倒好,孩子们亲兄热弟,就上头几个长辈作妖,她们到底图什么?
“弟妹,我虽懦弱些,可好歹比你早进门。”子淑看向七姜,温柔地说,“往后你还是忍耐些,不必事事处处都与她们顶着来,那清姑娘是最得老太太心的,你总人前人后地让她下不来台,她记恨你,回头煽风点火地撺掇老太太治你,实在不值当。”
玉颂也轻声道:“二嫂嫂,听说那天在大厨房,要不是二哥哥赶回来,您就要挨打了。”
七姜说:“他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打我一下,我必定打还十下,还有你们,明知道上官清阴阳怪气的,为什么要让着她忍着她,她都不是这家里的人。再有,为什么你总想着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呢,哎,只怪我们出身不同,在我们边境,老百姓也是兵,外来的入侵没道理可讲,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完烧成灰,不留一点痕迹。”
姑嫂三人,呆呆地看着七姜,七姜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你们讲道理,处处忍让,让跪下就跪下、让磕头就磕头,结果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吗,只怕是一天都没有。大嫂嫂,你是好心,怕我眼下厉害将来吃亏,可你每天都在吃亏,说这话,您又能帮我什么?”
这一边,四夫人房里,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媳妇,说道:“老实交代,亏了多少银子,别真等外头一家家上门要债,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他顺水推舟,把你的当家大权收回来,现成的
四夫人哆嗦着说:“府里入春花销的三千两,那头的人跑了,还、还有之前投的两千两,要下半年才能收回来,正月里给您的二百两利钱,就是、就是这里头的……”
老太太冷笑:“可三千两的事,我并不知道。”
四夫人慌张地说:“是媳妇猪油蒙了心,那头说三个月三成利,我、我就想,三个月而已,哪怕收不到利钱,也不会亏了本钱……”
老太太大怒:“混账,你是穷疯了吗,现下连报官都不成,白白损了三千两银子,上下一百多口人要吃饭要发月钱,你去哪里弄银子?”
四夫人委屈地说:“媳妇可是把体己全垫上了,侄媳妇还去大厨房闹,非要单过,眼瞅着这个月过去,下个月她又该来要钱,原本采买那头还能先赊着,再迟几天的。”
老太太冷笑:“你当了十来年的家,到头来就这点本事,不应该啊,是你在这儿跟我哭穷装傻,还是我太高估了你。”
四夫人说:“媳妇到手的,只是府里每一季花销的钱,都是眼睁睁要花出去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出更多了。旁人不知道,您是最清楚的,这家里大宗的田地、商铺、庄园、宅子,全都在大老爷自己手里攥着,媳妇还能去他房里抢吗?”
老太太神情阴鸷,恨道:“未必在他手里,恐怕还在他媳妇手里,不然他那么忙,哪有功夫打理这些,每年收账放租交税银,总得有个人替他操心,既然家里找不出这么个人,那就全在那女人手里了。”
“果然都在大嫂嫂手里?”
“横竖不在我这个老娘手里,所以……”老太太摸了摸儿媳妇的脑袋,说道,“我们婆媳是一样苦命的人,我这个婆婆还在一天,总该护着你,你把眼下亏的账算清楚,我先替你填了。”
“娘,真的?”
“可你也要替我办事,倘若你办不好,或是转手卖了我。”老太太阴沉沉地笑道,“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
四夫人挂着泪,迷茫地问:“母亲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说:“还记不记得,怀逸是怎么来的?”
四夫人眼神一颤,紧张地问:“娘,您是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老太太要回去了,上官清跟出来,故作委屈道:“清儿什么都没听见,她们防着我,姑祖母,是清儿没用。”
老太太朝孙女闺房那头看了眼,不屑地说:“随她们去吧,一个个就这命了,可你还有更好的前程呢,走吧孩子。”
四夫人送到院门外,婆婆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方才哭得要死要活的神情,立刻就消失了,抹了把眼泪,对身旁的雁珠道:“有个爱算计儿子的老婆婆,我还怕什么,外头的账有人填了,我还得想法儿,把玉颜的嫁妆要回来。”
这日直到七姜回观澜阁,大半天也没见家里有什么动静,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没被四夫人折腾,张嬷嬷派人再三打探,秀景苑里的确风平浪静。
虽然有些奇怪,可不挨罚总是好事,七姜还省得费力去吵架乃至动手,下午吃点心时,她忽然醒过味,问嬷嬷:“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们,我和她们很熟吗,请个护院还得给工钱吧。”
映春笑着说:“还不是您心地善良,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七姜捧着一块绿豆糕,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就卷进你们家的事了?”
张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你们家,就是您的家,大姑娘她们如今都是您的亲人了,哪有见亲人受欺负不相帮的,您最是心软的。”
七姜吃着绿豆糕,摇头道:“可我除了吵架动手,也没别的本
张嬷嬷和映春异口同声地说:“您可以学呀。”
说起学本事,今天怀逸那儿的认字且要停一停,七姜另有一桩要紧事,赶着告诉展怀迁。
日落时分,她就在前院徘徊,这头的下人很少见少夫人,但七姜客客气气,他们觉着新鲜又好相处,并不是传说中多霸道嚣张的人。
有丫鬟来给少夫人搬凳子,七姜连声说谢谢,把人家都吓着了。
之后先是等来了三哥儿,被她打发走了,又等来展怀逍,有机会当面谢谢七姜,怀逍站着说了好些话,可七姜却心不在焉,就怕展怀迁今天不从这个门回来。
“我先走了,弟妹这是盼着怀迁呢,果真新婚燕尔。”怀逍玩笑了一句,便识趣地离开。
七姜方才就没听清楚大公子说什么,满心盼着要在展怀迁见他妹妹前,先和他把话说清楚。
终于,天色渐暗,凉风渐起,展副将军回来了。
“跟我走……”
怀迁一进门,还在与福宝说话,七姜就迎面跑来,抓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往里跑。
“怎么了?”
“有要紧的事,你先跟我来。”
“福宝,先把东西送回观澜阁……”
展怀迁匆忙吩咐了一句,就被七姜拉走,回到观澜阁外,周遭空旷无人的地方,七姜才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了?”
“哎,你怎么都不喘气……”七姜跑累了,撑着腰缓过气息后,才正经道,“对不起,我违背约定,我把何家表哥的事,全告诉你妹妹了。”
展怀迁担心不已:“不是说先不提吗?”
七姜说:“他们彼此本就是明白的,所谓的不提,就是不说我们两个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吧?”
展怀迁叹气:“那我还怎么去见妹妹呢?”
七姜说:“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也许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我觉得,不能因为你哥哥想娶她,完了我们觉得这是桩好姻缘,玉颜就必须听我们的安排嫁人。她愿不愿意,她还喜不喜欢你的表哥,这都不重要了吗?所以,她是最不能被瞒着的人,我们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都该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七姜,把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说道:“我赞同你的说法,的确,三年过去了,受了那么多苦,玉颜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眼下她只想活着,想有自由身。”
七姜很意外,不禁笑容灿烂:“你听懂了吗,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展怀迁道:“你在为我的妹妹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
七姜很满意:“那就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展怀迁问:“你在前院等我,就为了说这件事。”
七姜点点头:“不然呢?”
展怀迁迟疑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