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还是希望我留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信任我了?”易厌问道。
“不要去招惹那些没有露出过底牌的人。”他拉着萧玉融的到面前。
萧玉融本能地感觉到一点危险气息,但是易厌的姿态又相当散漫。
易厌分明坐着,却一直钳制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你连我的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公主。”易厌注视着萧玉融,“我可以回到千年之后,你又怎么胆敢确定,我不会伤害你?”
萧玉融的表情被冻结了,她冷下脸,要抽回自己的手。
手却被易厌紧紧握住了。
易厌抬手将萧玉融抱到了床上,“我不会伤害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怜我?”萧玉融苍白的脸上染了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极其费力。
“我不保证能够留下,但我留下的时间里永远为你所用。”易厌偏过头吻了一下萧玉融的额角。
萧玉融愣了愣。
“我的名字是一。”易厌诚恳地说道。
萧玉融有片刻怔忡,“一?”
易厌点头,“或者说这只是一个代号,当我成为间谍,作为组织的一员时,也相应地放弃了姓名和真面目。”
“因为我总是第一,所以我的代号是一。”他咧开嘴笑,似乎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那易厌呢?是你给自己起的名字吗?”萧玉融问道。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一句诗。”易厌说,“见多情易厌,见少情易变。但得长相思,便是长相见。”
萧玉融安静地看着易厌。
易厌笑了笑,握着萧玉融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你喜欢的这张脸是真的,你看见的都是真的。”
“就像你说的,你不相信永远,我也不相信。永远很长的,永远很遥远,人的本性就是见异思迁。”他说。
“所谓情爱之断终,有伤食而死于过饱者,又有乏食而死于过饥者。阔别而淡忘,迹疏而心随疏。习处而生嫌,迹密转使心疏,常近则渐欲远,故同牢而有异志。”易厌说这些话的时候,都变得不像他了。
他轻轻用鼻尖蹭了一下萧玉融,“常近则渐欲远,故同牢而有异志。”
萧玉融熟悉的气息在易厌的颈肩,这种不该有的亲密让易厌有些飘忽。
他再次想,其实他不应该回来,不应该把一切都赔上。
但他把脸颊贴在萧玉融冰凉的脸庞上,“我必须要告诉你,小公主,我是自由的,你也是。”
易厌说:“捆绑在一起太久会厌倦,我不想到头来两看生厌。”
他笑:“所以啊,哪怕我们分隔两地,哪怕我们再不相见,只要彼此牵挂,也形同日日相见。”
见多情易厌,见少情易变。但得长相思,便是长相见。
“你说话文绉绉的,都变得不像你了。”萧玉融伸手捏了一把易厌的脸。
易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萧玉融捏他脸的手,“小疯子,虚弱成这样,都不像你了。”
“病得这么严重,还赤着脚下床,不肯喝药,我看你是真的疯。”易厌按着萧玉融的肩膀让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
“喝药也没用的。”萧玉融疲惫地半阖上眼睛。
易厌眸光闪烁片刻,替萧玉融掖了掖被角,“既然你不想用琼华……”
他伏低了身子,凑到萧玉融耳畔,低声问:“那,要试试看那个巫医吗?”
萧玉融看向他。
“我来见你之前,先去问了她,你带她来汝城也不是来浪费口粮的不是吗?”易厌弯起了唇角。
“要演一出戏吗?我来帮你,反正你最擅长让人心碎。”易厌握着萧玉融的手,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萧玉融的骨节。
说实话,易厌对于李尧止的做法有些幸灾乐祸。
他知道李尧止隐隐约约猜测出了什么,但也猜不出前世的那些细节。
萧玉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即使是在信赖李尧止的情况下,依旧会对前世李尧止的推波助澜而耿耿于怀。
但凡李尧止前世没有跟着一块死,这一世的萧玉融都不会再对李尧止有片刻真心。
因为李尧止的特殊性,萧玉融对李尧止的要求也会更高。
但偏偏这一世李尧止依然推波助澜了,依然算计了萧玉融,哪怕源头是为了萧玉融。
在萧玉融那样的状态之下,李尧止像是扯断了最后一根稻草。
真嫂子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啊?
“我不确定,她是否能成功。”萧玉融说道。
这也是她迟迟不敢用那个巫医的原因。
因为巫医也不确定那种古法是否能救人,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能用。
这是在赌命。
“那就看看老天到底眷不眷顾你,我陪着你。”易厌低头亲吻了萧玉融的手骨节。
无论萧玉融是死是活,他都选择留到最后一刻。
他不信命,但这一刻他相信萧玉融。
*
柳品珏知道逼萧玉融不一定有用,但是逼李尧止是有用的。
不然李尧止也不会跟他达成合作。
但萧玉融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心狠,不愿意达成柳品珏任何一个条件。
大夫进进出出,都是面露难色,摇头叹息。
云水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萧玉融每况愈下,时日无多。
最终李尧止跪在柳品珏面前恳求。
“求老师赐药,救殿下一命。”跪在地上,李尧止伏低了身子,沉沉地把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位犹如美玉般被供奉的公子从神坛上走下来,拆碎了薄凉冷漠的本质,将背面太多的东西都都揉碎了。
柳品珏复杂地看着底下自己的学生,“他们都说你谦逊有礼,我知道你向来心高气傲。”
“殿下也是老师的学生,她叫您一声先生,自幼起长随老师身畔。一转而过多少年岁,哪怕是怜惜这片点师徒情分,也求老师赐药。”李尧止说道。
他抬眸望向柳品珏,“我的命,我的计策,李家,财权,死士……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救殿下,要我什么都可以。”
李尧止知道萧玉融或许福缘浅薄,命比纸薄。
那就由他来承担这命,由他来殉道。
良久的沉默之中,柳品珏阖上眼眸,“把琼华拿去给她吧。”
这或许是此生柳品珏做过的最不划算的一笔交易。
但他到底低估了萧玉融的心狠,高估了自己的狠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萧玉融的心却比草木还要无情。
在权谋的漩涡中,萧玉融真真切切是被身边之人的联合算计所伤。
原本萧玉融没打算铤而走险的,但是现在,满心的失望与恼火还有易厌的支撑让她决定尝试原本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后手段。
由北国而来的巫医至少在楚乐范围之内,对萧玉融忠心耿耿。
在独孤英不曾出现之前,在楚乐和北国没有交战之前,巫医发誓效忠于萧玉融。
“此术风险极大,我也不能保证能够成功,公主可真的下定决心了?”巫医问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玉融倦怠地抬眸望向摇曳的烛火。
她明白自己或许已经没有退路,琼华或许也已经无法挽回生机了。
油尽灯枯。
巫医说道:“这会让你脉象微弱,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但你或许会从中获得新生,涅槃重生。”
“那就试试吧。”萧玉融轻声说道,“看看天命是否眷顾我。”
心腹下属日复一日散布着萧玉融每况愈下,命不久矣的消息。
楚乐人心惶惶,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关注着云水。
各地的信鸽带着信笺飞往云水,但萧玉融一封都没有拆开。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李尧止半跪在萧玉融的床边。
萧玉融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李尧止现在连汤药都无法喂进去多少,他将巫医熬好的汤药吹凉了喂到萧玉融唇边,萧玉融还算难能可贵配合地喝了一点。
但她的身体愈发冰冷,呼吸也越发微弱。
“殿下……”李尧止拿帕子擦拭掉萧玉融唇边的药汤,脸色同样苍白。
用琼华熬好的药端了上来,李尧止哀求地握着萧玉融的手,“殿下。”
萧玉融抬起了手,李尧止扶她缓慢地坐起来,用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隐秘地撑在她腰后。
萧玉融吃力且平和地望着李尧止。
而李尧止小心翼翼地将药端到萧玉融面前。
他还抱有希望,希望琼华能够疗愈萧玉融。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的,萧玉融突然间打翻了药碗,倾翻的药倒了一干二净。
瓷碗碎裂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呆滞地站立在原地。
“殿下!”李尧止凝固了一瞬间。
他近乎本能反应地跪在一地碎瓷边,用他那双矜贵的手去明知徒劳地扒拉那堆混杂在残留药汤里的碎瓷。
手指被割破了,血水也混进了药水里。
有人反应了过来,连忙上前来帮助李尧止徒劳地挽回什么。
也有人上来搀扶住萧玉融。
更有人直接冲出了屋子,或许是向谁去通风报信。
“我得救你啊……殿下,这样我要怎么救你……”李尧止几乎哽塞得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上划开了不少细小的伤口,都细细地渗着血。
易厌看着李尧止这一幕,也不得不承认,萧玉融有时候心狠得可怕。
李尧止这个人含着金汤勺出生,压抑却矜贵,看似温柔得体,处处清风明月。
但他如沐春风,落子时生杀予夺,不过低眉含笑。
那双手焚香沐浴,弹琴书画,锦绣文章,却也为萧玉融火中取琴,徒手握刀,满是伤痕。
萧玉融要想折磨一个人,最知道怎么戳那人的痛处,叫那人痛不欲生。
萧玉融笑起来,大笑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渐渐变成剧烈的咳嗽。
她一口血吐在李尧止的肩膀上。
李尧止急忙扶住歪倒了的萧玉融,“殿下!”
“李尧止,你凭什么?”萧玉融喘着气,气息不畅,“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下?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认,我会按照你设想的活下去?你凭什么以为你设的局万无一失?”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撕心裂肺。
李尧止用颤抖的手揽着萧玉融,近乎哆嗦地问:“一定有办法的……还有什么办法?”
巫医在众人面前摇头叹息:“公主病入膏肓,早就无力回天了。”
“如若不然,我听闻楚乐云水郊外山野之中,还有一座云水寺。庙中的圆寂大师,或许还有什么法子。”巫医说道。
“好、好!我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李尧止抱起萧玉融,转身朝外走去,“备车,去云水寺!”
他低下头轻声道:“殿下,很快,很快了,会有法子的……”
阿北迎面碰上抱着萧玉融的李尧止,他就是奉命来拦李尧止的,见了这一幕快步上来,“站住!”
李尧止置若罔闻。
“站住,你要带她去哪里?”阿北脸色难看地挡在李尧止身前,“她病成这样,你还要带她走?嫌她命太长吗?”
“让开。”李尧止近乎平静地说道。
只是他这平静底下掩盖着太多的癫狂和偏执了,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易厌跟在后面,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萧玉融。
他答应过了,陪萧玉融到最后一刻,命定的那一刻来临。
但是他也不打算阻挠李尧止,因为这些都是萧玉融想要看到的。
“让他走吧,让他试试吧。”易厌说,“琼华已经没了,现在除了圆寂大师还有什么办法吗?你总不能把公主拘在这里等死。”
阿北咬紧牙关,站在原地僵住了。
李尧止直接抱着萧玉融绕开了他。
易厌看向阿北,“你们主子下的这步棋已经乱了心,公主病重的消息传遍了楚乐,怕是过不了多久萧氏霍氏崔氏的人都要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你们主子不早做打算吗?”
“用不着你操心!”阿北红了眼睛。
他骂道:“白眼狼,真是枉费她那么在意你,你居然半点不在意她死活!”
“我在意啊。”易厌这么说道。
但是他脸上没有表情。
阿北不欲多说,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像是要杀人,原路返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