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军回京百姓自然夹道欢迎。
萧玉融确信崔辞宁爱她,又或者无休止地恨她,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与崔辞宁所起的所有感情,都牵扯着她咄咄逼人的野心。
在血里,在火里,他们或许才能说爱。
反正她是不能跟崔辞宁去崟洲了,崔辞宁答应她的那把金梳子,也不会再拿来了。
而她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看着在城门口等候已久的兄弟们,萧玉融笑着翻身下马。
萧玉歇和几个兄弟,更是奉了君父之命,早早地在城门外迎接许久未见的妹妹。
萧玉歇先是拉着萧玉融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萧玉融许久有没有大碍。
几个兄弟围绕在萧玉融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了很多。
萧玉融都回答不过来,还是李尧止在旁边帮腔。
“瘦了,脸色不太好看,可是又病了?”萧玉歇眉头紧锁。
萧玉融手上偏偏缠着裹帘,这让萧玉歇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又是怎么伤的?”
“好了,大哥,快些回去吧,父皇还等着我们复命呢。”萧玉融说。
见妹妹面容疲惫,萧玉歇这才停下。
进了皇城,萧玉融和李尧止带着几个副将向萧皇复命。
萧皇连连道好。
好不容易能看到自己女儿回来,更是经历了这种失踪过后的生死离别,萧玉融无论是说什么,萧皇都应好。
他给了不少赏赐,哪怕是萧玉融说要开设女子的学堂,有不少官员反对,萧皇也说好。
萧皇现在是对萧玉融有求必应。
萧玉融指着戴着镣铐的易厌说,要收下他做谋臣。
萧皇也只是略显犹豫,也答应了。
百官在私下没少议论萧皇对萧玉融的恩宠逾越,宠得公主是拨弄朝政,无法无天。
早朝结束之后,百官一面往宫外走,一面却又唉声叹气。
“陛下纵容昭阳公主到了无可厚非的地步,真是我朝之祸事。”
“幼女嘛,养在膝下,难免宠爱些。再者而言,公主失踪,陛下大悲,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失而复得,自然如此。”
“可昭阳殿下也太无理取闹了些,连战俘都要去做谋臣?她一介公主,要什么谋臣?还要开设女子学堂,简直闻所未闻!”
“你见了公主无礼心生厌恶,可陛下见了,只会心疼爱护。”
“前朝臣子见了公主无一不是盼着她出错,圣上自然看顾着些。”
“你知道坊间都传成什么样了吗?弄璋错写何妨事,爱女从来甚爱儿。”
“嘘——这话你也敢说?仔细点脑袋,小心别被镜部听了去,扶阳卫如今手眼通天着呢。”
“就是啊,这话你也敢说?扶阳卫砍官员脑袋跟砍菜玩一样,仗着自己身后是昭阳公主就无法无天,你还敢说这些?”
好不容易等到早朝结束了,萧皇屏退左右,独独留下了一个萧玉融,拉着她瞧了半天。
“吾儿回来便好,平安回来就好啊。”萧皇眼眶湿润。
“孩儿不孝,让父皇担惊受怕了。”萧玉融笑了笑,“你瞧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吗?父皇也别担心了。”
萧皇敲她脑袋,“好端端地不在朕身边待着,非要出去平乱,平白无故添了一身伤回来。”
萧皇在这两年病也未见起色,看起来比萧玉融离开时候更憔悴。
没说上两句,就咳了起来。
“父皇可得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萧玉融再三嘱咐,“这药一直吃,怎么不见好呢?得换个药方。”
她皱眉,“太医院那帮庸医也真是的,都是吃白饭的吗?先前也是,还照着老掉牙那套,险些把我手下谋士给医死,早些换一批是了。”
萧皇无奈摇头,“老病了,治不好正常。”
萧玉融又想起来,“信中不是提了宫中有新麟儿诞生吗?我也要有弟妹了,在哪儿呢?快叫我瞧瞧。”
“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想着你这老父亲,只想着弟弟妹妹?”萧皇不乐意了。
萧玉融立马抱住了萧皇的手臂,“这哪能啊?我还不是因为心疼父皇,这才多问一嘴,这是爱屋及乌。”
萧皇被哄好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就属你伶牙俐齿。”
“是个弟弟,朕为他起名元,也是想着你早日班师回朝,与朕团圆的意思。”他说道。
萧玉融愣了愣,即使时间不一样,但还真是那个孩子啊。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萧皇尚在人世,混乱也没有开启。她也没必要单把萧玉元要过来,以养子之名养在膝下。
萧皇说:“不过以后有的是日子可以见面,也不急于这一时。你才刚回来,这是累着呢,病没好伤也没好,快些回去歇着。”
他本想留萧玉融住在宫中,可是想想萧玉融估计也要处理府中事务,只能放人。
萧皇还是留萧玉融用过了午膳,又抓着萧玉融叮咛了半晌,才肯放人。
萧玉融出宫一路上都是兄弟们的关怀,她一一回应了。
想着得让萧玉融早些调养休息,萧玉歇才没多问。
一出宫迎面就是等候已久的霍照。
看着霍照难看的脸色,萧玉融心底犯怵,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萧玉歇。
毕竟是她好端端答应了霍照不上阵,转头不但自己上了,还失踪了。
萧玉歇置若罔闻,反而是说:“融融,舅父忧心你许久,你好好劝劝。”
霍照这意思是要送萧玉融回府,萧玉歇还真把萧玉融送到了霍家的马车上。
萧玉融对着霍照讪笑:“舅舅……”
“不是说答应了我,不上阵的吗?”霍照问。
“原本确实没打算上阵的,只是……”萧玉融瞥霍照的神色,“只是崔家军大败,又有三个嫡系被坑害,局势不利,我才上场的。”
“简直胡闹!”霍照愠怒道,“你当战场上是儿戏吗?崔氏都中计失利了,你还敢上,嫌弃自己活得太长了不成!”
萧玉融顿时瘪了瘪嘴,“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我才回来,有病有伤,快马加鞭只为了早些见到舅舅,舅舅却还对我动辄打骂,横眉冷对。”
“我哪儿对你动辄打骂了?什么时候打过你,骂过你?”霍照拧眉。
他看过去,萧玉融已经低着头在掉眼泪了。
霍照怔然,下意识又摁着萧玉融的手腕,抬手触碰到萧玉融的眼角。
摸到她眼角的湿润,霍照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般缩回了手,指尖痉挛了一下。
萧玉融只是沉默着垂头落泪。
“好了。”霍照犹疑着伸出手,抱了抱萧玉融,“莫要再哭了,我只是……太急,太怕了。”
他将萧玉融搂过去,像是小时候那样安抚,从头发顺着脊柱一下一下地摸,“好了,莫哭。”
他半大少年的时候,就抱着萧玉融,哄着这个孩子长大。
这也是他一路看大的孩子,也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可是那时候萧玉融失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所有人都觉得她死了。
所有人都跟霍照说,节哀。
因为他们都知道,霍照没有孩子,他们都觉得霍照将自己姐姐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尤其疼爱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萧玉融。
节哀?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萧玉融,而他也只有萧玉融,叫他怎么节哀?
那几天所有人都神色哀痛,他们都说这是折了霍氏的双翅,损了霍氏的尊容。
不仅仅是楚乐王朝失去了一个公主,霍氏失去了一个公主,更是他失去了自己喜爱的孩子。
所有人都说如同失之一臂膀,可他却觉得远不止如此。
痛彻心扉。
好在,萧玉融还是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并且活得好好的。
关于他爱萧玉融这件事情,不知如何,或是何时,或者源自何处。
但是他爱萧玉融,不带有任何困惑和骄傲,这有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他如此爱,甚至不知道还应该如何去爱。
“为什么要哭?”霍照问,“明明……”
他从来舍不得对萧玉融说一句重话,可偏偏萧玉融这会哭了。
“我只是……”萧玉融有些哽咽,“我只是感到难过而已。”
她在想,前世霍照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霍照来驰援时,被截杀在两界山处时,想的是什么?
是在责怪她的任性将萧氏和霍氏拖入了泥沼?
还是担忧自己死后,她该怎么办?
“……”霍照沉默。
他只是有些笨拙地安抚萧玉融:“别再哭了,我……我带你去吃牡丹酥好不好?”
萧玉融险些破涕为笑,“舅舅,你还当我是孩子呢?”
霍照顿了顿,揉了揉她的脑袋,“少捉弄你舅舅。”
“我知道的,我失踪那段日子你都很担心。现在我回来了,不用再担心了。”萧玉融郑重地说道,“我早长大了。”
“我也知道。”霍照轻叹一声,目光哀伤,犹如什么溃散的微光,“我一直都知道。”
萧玉融抱住了霍照的手臂,“我要回霍家。”
霍照顿了顿,“霍家?”
“干什么,小霍侯难不成不欢迎本宫了?”萧玉融嘟起嘴。
“没大没小。”霍照敲了一下她的头,“你想回便回吧,总归……霍府也是你的家。”
萧玉融笑:“父皇留我用了膳,舅舅却连一夜都不让我留。”
霍照摇头,“霍府甚至有你单独的院子,还叫没留夜。”
到了霍府,萧玉融爱吃的菜摆了满桌,称叹一句满汉全席也不为过。
萧玉融动筷迟疑。
世家门阀,果然是盛名如灾患,金玉供赏玩。
难怪那个传闻中的独孤英打过来以后,杀得士族们片甲不留。
就这样的,霍氏还算是收敛的了。
毕竟那么多氏族,霍照也并没有那么喜欢权势和珠宝。
他夺取这些放在家中不过是因为萧玉融喜欢,家族需要而已。
“都是你爱吃的,怎么不动筷?”霍照见她犹疑,问。
萧玉融夹起一筷蜜炙鸠子,放进嘴里,“论起甜菜,宫中的御厨做得都没霍家的厨子好。”
霍照勾起唇角,“宫中但凡有道拿手菜的御厨,都被你挖去了公主府,哪儿还有什么好厨子。”
“这倒是。”萧玉融皱了皱鼻子。
霍照并不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更不喜欢什么甜食,霍家那些做甜菜的厨子都是为萧玉融备着的。
“近来还是得吃得清淡些,你伤没好,病也没好。”提起这个霍照就皱眉,“从小到大,都不知道注意自己身子。”
“别念了舅舅。”萧玉融往嘴里塞五味杏酪鹅,又夹了一块放进霍照碗里,“吃饭。”
回回霍照多说两句,萧玉融都拿吃食堵他的嘴。
霍照轻叹一声。
等用完了膳食,下人们上了果子和茶水。
金地茶配千叶樱桃。
“如今朝中局势复杂,陛下对你兄长多有猜疑。”霍照道。
萧玉融蹙眉,“父皇从很早前就属意于大哥做继承者,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如今为何……”
毕竟萧玉歇是早早就被定下来的储君,地位之稳固,没有皇子能相比。
哪怕是如今被打压,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失势。
“帝王本性罢了。”霍照神色如常,“反倒是三皇子,陛下多有提携,如今春风得意。朝中如今也有不少臣子,站在他那边。”
“三皇兄……”萧玉融若有所思。
几位兄弟里,除了如今蹒跚学步的萧玉元以外,其余的都有一争之力。
只不过二哥无心朝堂之事,只爱诗文。
五哥萧玉成又只攻武略。
只剩下大哥萧玉歇和三哥萧玉生。
萧玉歇比较是从小就定下的储君,不仅仅是长子,亦是嫡子。
地位稳固,积威已久。
原本萧玉生也是不想多争的人,如今被萧皇架到了这个位置上,怕是不想争也得争了。
难不成正要同室操戈吗?萧玉融闭着眼叹了口气。
“多想无益,你伤没好,又还病着,还是早些休息吧。”霍照说道。
他站起身,“玉儿,我送你回院子。”
“好。”萧玉融随他走了出去。
霍照接过侍从手里的夜灯,“不必跟着。”
侍从们便恭敬地站在一侧,低头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