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融抽了两下腿没抽出来,脸都黑了,“我警告你公孙钤,赶紧松手,不然我打断你腿!”
“不听不听!”公孙钤捂住耳朵,摇头晃脑,“主君啊我家弟弟不要钱的,不用很多钱!而且他不是写文章的,他擅长的是内务!”
内务?
萧玉融眸光一闪,变一副表情,托起了公孙钤,“怎么不早说啊?改日把他带来给我看看。”
公孙钤被萧玉融托起来,如此柔声细语地对待,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主君,你怕是得自己去见他了,他在牢里。”公孙钤说。
“牢里?”萧玉融扬眉。
看来公孙钤也不是真心想要举荐人才,只是为了让她去牢里把自己弟弟捞出来。
萧玉融意味深长,“公孙钤,你我君臣相怜加爱恩,你待我可还真是尽心尽力。”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公孙钤没尽全力,一堆私心,萧玉融还要内涵他尽心竭力。
不过萧玉融也不在乎他在自己手底下混日子就是了。
毕竟公孙钤还是很有用的,放在手底下就算不发挥全力,养着也废不了几个钱,但要是流落到其他人手里,那可就遭老罪咯。
公孙钤是她懒惰而又伶俐的喉舌。
公孙钤也真好意思接,在那得意洋洋:“谬赞谬赞,主君不必夸我。”
“至于你那弟弟……”萧玉融半眯起眼睛,“究竟为什么在牢狱里?前太史一家流放西北,留你在京中也是因为你七步成诗,额外开恩。”
“他在叔父流放西北前就进大牢了。”公孙钤耸了耸肩膀,“他的旧主是之前谋逆被砍的宜王,虽然他只是刚入门根本没啥用的底下小谋士,连宜王的面都没见过。”
后续萧玉融大概也能猜得到。
她说:“所以你弟弟是受宜王牵连,在宜王一家老小死了以后,就被我父皇打进大牢里了?但是因为根本没干什么,所以就没被杀只是关着?”
“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公孙钤一言难尽,“但他说好听点是死忠,说难听了就是愚蠢一根筋,他脑子里只认死理,只想着万民安康。”
“为民请命?”萧玉融笑了,“那他怎么会追随宜王?”
宜王到后来可是出了名的昏庸无道,草菅人命。
公孙钤叹气:“可能他天生霉运吧,他一去宜王那,宜王的昏庸就展现出来了。一月不足,他就直接被打入大牢了。”
“你怎么知道我能把他捞出来?”萧玉融问。
公孙钤叹气:“谁不知道昭阳公主手眼通天,位高权重,说句话的事儿。”
“行了,我知道了,在平乱前我会把他捞出来的。”萧玉融摆了摆手赶人,“你可以走了。”
“用完了就丢,我好伤心啊。”公孙钤毫无感情地掩面而泣。
萧玉融置之不理,反而说:“你关注着点自己,少出去鬼混,别让我砸在你身上的那么多钱都打水漂。”
“读书人的事儿那能叫鬼混吗?”公孙钤一面走出门弯腰捞起油纸伞,一面理直气壮地说道。
他笑嘻嘻地撑伞冲进雨里,“主君你就忙着吧,我去喝花酒了!”
“下雨天还跑去喝花酒,也不怕跌一跤。”萧玉融摇摇头。
她想了想,嘱咐玉殊,“去给他备个车,别到时候摔坏了手和脑子,我用得着。如果到时候喝得大醉酩酊的,直接给他拉回来。”
玉殊颔首,跟了出去。
见公孙钤走出大门,翠翠走进来,“公主,王大人求见呢。”
“不见。”萧玉融头也不抬一下。
翠翠为难地再走出去,给王伏宣回话:“淮陵侯请回吧,我家公主今日不见客。”
与此同时从里边走出来的,还有吊儿郎当的公孙钤和板着脸的玉殊。
方才翠翠那句不见客简直是在自我打脸。
“他们是公主幕僚门客,不是外人。”翠翠边解释还边往王伏宣心上扎刀子。
“哎呀呀呀,这不是淮陵侯吗?”公孙钤嬉皮笑脸地在脸色难看的王伏宣面前转了两圈,“来找我们家公主做什么呀?”
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萧玉融差点被王伏宣气病的事情的,王伏宣还一点都不在乎萧玉融送去的珍惜药材,被萧玉融拿了回来。
这么一来,公主府上下可不就是沆瀣一气了吗?
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唉?淮陵侯该不会是上门讨要我欠的酒钱的吧?”
“那也不会吧?可别啊,王氏世代皇商,万贯家财,连公主送的疏华草都能瞧不上,怎么还会为了我这点酒钱亲自找上门啊。”公孙钤笑着说道。
他是懂得什么叫做杀人诛心的。
这一番话下去,王伏宣抿紧了唇,握紧了轮椅的扶木,睫毛扑朔。
“你们别太过分了!”王伏宣的侍从忿忿不平。
“过分?”公孙钤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我分明在夸淮陵侯珍珠如土金作铁啊,哪里过分啊?”
他敛了笑,语气也冷下来:“难道像淮陵侯这样,践踏别人真心还要口出恶言的人,才不过分吗?”
玉殊也是特意卡着时间,等公孙钤挑衅完了人家才例行公事的。
他抬手用剑鞘意思性拦了公孙钤一下,“行了,别给公主添麻烦生事端,公主让我给你备车,怕你雨天路滑摔在路上。”
公孙钤拖长了调子,瞟了一眼王伏宣,“哦——公主待我真好,还怕我摔了给我备车呢!这么好的主公到哪儿找去啊?只是有些人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咯!”
“走,去做公主给备的马车咯。”他手一背,撑着伞就走了。
玉殊跟了上去,经过王伏宣时,还道:“借过一下。”
王伏宣的马车想要挪动还是有些困难的,尤其是在这雨中。
“啊抱歉,淮陵侯不良于行,我忘了。”玉殊笑了一下,跟上了公孙钤。
“简直是欺人太甚!他们一个罪臣之后,一个月部提拔上来的小乞丐,居然敢对主子如此无礼!”侍从气得不行。
“这是公主府,不得放肆。”王伏宣低声呵斥。
反正对上萧玉融,他所有的体面,所有的自尊,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低到了尘埃里去。
侍从闭上了嘴。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公孙钤和玉殊之流之所以能那么气焰嚣张,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在萧玉融羽翼之下。
萧玉融最是护短,而他们这么做也是替萧玉融出气。
王伏宣不追究,也是因为他歉疚,他问心有愧。
翠翠自然气恼王伏宣让萧玉融真心错付,不过说到底公孙钤和玉殊也确实太嚣张了,王伏宣可是王侯。
“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请淮陵侯海涵。”翠翠道。
“无妨。”王伏宣低眸,“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翠翠不答,答案却显而易见。
“天凉,雨大,淮陵侯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莫要染了风寒。”翠翠提醒。
王伏宣自嘲般笑了笑,“她不见我,就是没有原谅我。既然如此……也是,欠人的,总要还。”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出伞下,走进雨里。
翠翠睁大了眼睛,不清楚王伏宣要做什么。
王伏宣撩起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
王伏宣一跪,追随他来的侍从也纷纷跪下。
“侯爷这是什么道理!”翠翠慌忙背过身,连连后退几步,避开王伏宣的跪。
“我来认错,她要不要原谅我,随她。”王伏宣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他的腿又疼得厉害,雨水水汽的潮气似乎从青砖底下渗透出来,钻进骨缝里,针扎般的疼。
翠翠忙道:“侯爷还是快起来吧!全京城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公主府,虽在内院,但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明日不知道该如何传呢!”
王伏宣垂眸,“她说我心不诚,心诚则灵,但愿能灵。”
“哎呀!”翠翠气急,忙转过身,直奔内殿。
“公主!侯爷跪在外面,怎么说都不起来呢!”翠翠禀报。
“啊?”萧玉融抬头,“他疯了不成?”
翠翠一脸认同地点头,“公主要去瞧瞧吗?侯爷一行人看着……嗯……有些癫狂。”
萧玉融站了起来,“去看看。”
王伏宣跪着,雨水浇打在身上,雨意便透过湿润的发丝往下渗透,渗入心脏细如发丝的裂痕。
有些恶心,那样的阴冷催生出春夏不可见的青苔,黏腻湿润的苔藓就那么四散开来,从心脏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缝隙生长出来。
心也一样湿漉漉地向下垂坠。
冷得像是那年的冰湖一样,萧玉融会怎么想呢?
“主子,要不然先回去吧?”侍从小声问道。
“不是说了吗?心诚则灵。”王伏宣伸手接住雨滴。
冰凉的雨滴顿时在掌心融化,他闭上了眼睛。
萧玉融走出去,走到前院。
王伏宣跪在雨里,伞也不撑,他身后两名随侍也一并跪伏在地上。
雨水把他乌黑的头发都淋湿了,黏在脸颊上,这般狼狈的模样他平素都不会展现在别人面前一丝一毫的。
可是现在王伏宣却就这么明晃晃地跪在这里,千人瞧,万人看,往来过路的都能看到。
他的嘴唇也已经失却了血色,连膝盖都在微不可查地抖,想来是伤的那条腿旧疾犯了。
“你发什么疯?给我起来!”萧玉融快步走过去,要扶王伏宣起来。
翠翠忙在萧玉融身后给她打着伞跟出去。
王伏宣却没起来,而是问:“你原谅我了?”
被雨侵染得潮湿的台阶,迅速蔓延濡湿了萧玉融华贵的裙摆。
王伏宣充满希冀地仰着脸,雨滴打在他脸上,顺着脸庞的弧度滑落,大雨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眼睫也似乎不堪重负般哆嗦。
他伸出水涔涔的手想要够着萧玉融垂在一边的手。
触碰到指尖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缩回了手,“抱歉,弄脏你了。”
萧玉融蹙眉,没有轻言原谅。
“那就是还没有了。”王伏宣扯动了一下嘴角,跪着没动。
“你这是在逼我?”萧玉融眉心紧锁。
“不是……”王伏宣拖着疼痛的腿膝行过去,又不敢拉住萧玉融的手,“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萧玉融托住他的手臂,“你先起来再说。”
王伏宣执拗地说道:“我不起来。”
暴雨倾盆,昏沉的天际令人心慌。
拖着伤腿还要跪在雨里,他脸色惨白,狼狈不堪。
不得不说湿透了的他像是被摧残的残花败柳,让人顿生凌虐欲。
“王伏宣!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看着,明日里便整个玉京都知道了!你就这般不顾脸面?”萧玉融怒声道。
她被气得不轻,脸颊浮现病态的晕红,咳嗽了两声。
王伏宣和萧玉融两个本就是病弱的人,偏偏还要互相折磨。
见她又被气成这样,王伏宣慌乱地下意识想要起身扶她,可是只起了一半,伤腿拖在地面上牵绊住他,反倒是让他踉跄了一下。
“你别生气了,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回去就是了……我回王府跪,不碍你的眼……”王伏宣抿紧了唇瓣。
有什么区别?!
萧玉融咬牙道:“给我起来!进屋再说。”
这就是有转圜余地了,王伏宣眼底迸发出一道雪亮的光,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的欣喜。
他连忙爬起来,跪得太久,踉跄地扑进了萧玉融怀里。
萧玉融下意识接了王伏宣一下。
“我是不是又让你头疼了?”王伏宣问。
“闭嘴!”萧玉融脸色难看地拖着王伏宣进了内室。
王伏宣身后那两个喜出望外的侍从也匆忙跟了过去。
翠翠安排他们去侧室换身干净衣物,也不要来打扰主子们私底下的谈话。
而王伏宣跟着萧玉融去了内殿,毯子姜茶和干净衣物都急急忙忙地被送了上来。
王伏宣还一直犟着不肯去换衣服,直到萧玉融面色铁青地说让他换完再谈,才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萧玉融的脸色,去换的衣服。
王伏宣换了衣服才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声不吭,手里捧着白瓷碗,碗里装着热气腾腾的姜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