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说痛苦最小的自杀方式是跳楼。”
9岁的小池柚歪着头,划动着手里的平板若有所思。
“可我觉得不一定哎。跳楼死掉的人都没机会开口讲话了,谁能证明这一点呢?我还是觉得窒息而死最好,溺水,二氧化碳中毒,上吊……”
“你要是休息够了就开始写下一张卷子。你妈付的一个小时50块的家教费不便宜,别浪费时间。”
白鹭洲写东西的动作没停,头也不抬。
“而且窒息而死肯定比跳楼痛苦,不管是溺水还是二氧化碳中毒还是上吊。”
白鹭洲知道池柚已经没有了那些念头,现在池柚提起这些只是单纯感兴趣而已。
“虽然痛苦一点,可是能保留最完整的尸体。这很重要!”池柚认真道。
白鹭洲的钢笔写不出来了,她旋下笔杆,挤了挤墨囊,“溺水的人会在水里泡烂的。”
池柚:“我、我说的那种刚溺死就捞起来的……”
白鹭洲:“你喜欢完整的尸体?”
池柚狠狠点头:“对!”
这也是池柚之前会打算用动物肠子吊死自己的原因,诸多选择里,她最属意上吊这一方式。
“可是再完整,也只是空皮囊了。”
白鹭洲自己从未想过自杀,不过她也不忌讳探讨这个话题。
“有时候我觉得自杀这件事很蠢,皮囊只要活着,就还能再去为未尽之事努力。可是有时候,看到一些真的过得很苦的人,我也觉得能够体谅。”
她旋上笔杆,语气稍顿。
“人生要是不如意的事太多,大家好像就会寄希望于下辈子。”
池柚听不太懂,可她能听懂白鹭洲聊起了“下辈子”。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池柚幻想起来。
白鹭洲:“只是普通人?”
“嗯。”池柚点头,“就是最普通的人,一出生就是个普通人。不用像现在……就是……需要很努力地去学,才能学会做一个普通人。不要这样了。”
白鹭洲:“……”
“老师。”
池柚反问白鹭洲。
“如果您有下辈子,您下辈子想怎么样呢?”
“……”
窗台飞来几只麻雀,在种了花籽的陶盆边站了一会儿,啄啄土壤,啄啄羽毛。
歇够脚后,它们又陆续飞回天空。
等最后一只麻雀都飞走了,白鹭洲也没有做出回答。
她不是在逃避,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不太愿意去细究这个问题,因为只有这辈子得不到的遗憾,人们才会将之转换为心愿付诸于来生的期望中。
而关于“遗憾”这两个字,大多时候都不堪深想。
思及此处,白鹭洲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黑屏的手机。
这可能是她今天第二十七、八
次关注手机了。然而手机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别说来电,连微信提示音都没有。
……
不到这种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值得挂怀的人。
“老师,您是想玩手机吗?”池柚很是体贴地压低了声音,“没关系,您可以悄悄玩,我不会告诉妈妈的。”
白鹭洲:“……我不是想玩手机。”
池柚:“平时好像确实没有看到过您玩游戏什么的,您不喜欢玩吗?”
白鹭洲:“嗯,没什么好玩的手机游戏。”
“不是、不是……”池柚有点急,努力解释,“我的意思是,您不喜欢‘玩’吗?就是……”
白鹭洲听懂了,池柚问的是她喜不喜欢“玩”这种娱乐行为。
“还好吧,如果碰到感兴趣的,我也会放松一下。”白鹭洲道。
池柚的眼睛亮了起来,脸红扑扑的,“那,一会儿三点钟下课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游乐园玩吗?我请您!”
白鹭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哪来的钱?”
池柚:“我攒了好久的,妈妈给的零花钱,一直攒着。”
白鹭洲:“那就和妈妈一起去。”
“不,就今天,和老师去。”
池柚很坚定地看着白鹭洲,坚定到每说一个字头都要轻轻地顿一下。
白鹭洲:“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老师的生日呀。”
话落,池柚弯起大眼睛笑。明明又不是她自己的生日,可她好像比任何人都开心。
“我问了好多小朋友,他们都说游乐园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我不太懂对于你们这样的正常人来说,什么是好的……他们说游乐园好,所以我就想,想……”
白鹭洲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妈妈不是加了老师的微信吗?”
池柚坦诚道。
“我拿妈妈的手机看了,您的就是您生日的日期。”
……
是啊,就是这么显眼的地方。
。
可是今天,居然只有一个9岁的小孩子能记得为她庆贺。
白鹭洲压下了那一丝涌上眼眶的酸涩,干咳一声,说:“你攒点零花钱不容易,别花在我身上。”
“但我就是为了花在您身上才攒的……”池柚挠挠头,“而且您上次都请我吃火锅了,我问过妈妈了,妈妈都说我这样做是对的,她说这叫‘礼尚往来’。我……也想去看看其他小朋友都喜欢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您不是也让我多了解他们,学习他们……”
白鹭洲:“你想去?”
池柚:“嗯,想和老师一起去。”
白鹭洲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只能暗暗打算:等玩完以后,再找机会把这个钱转回给池秋婉吧。
家教课程结束后,池秋婉亲自帮池柚装好了一书包的零食,开开心心地送她们到
门口。明明是池柚要去花钱请客了,池秋婉却还是连连对白鹭洲说了很多声谢谢。
白鹭洲带着池柚去坐公交车。
其实白鹭洲不缺这点打车钱,但她怕池柚会抢着付钱。
小孩儿兜里那点可怜的零花钱,能省就省好了。
上了车,池柚从她的HelloKitty小钱包里掏出几个钢镚儿,一个一个认真地塞进投币机。投完她就领着白鹭洲,走到公交最后面的一排角落里坐下。
等车子开始行驶,池柚悄悄地拽了拽白鹭洲的袖子,让她伸手。
白鹭洲向她摊开了那只大人的手,然后就看见这小孩低头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堆一堆的棒棒糖和薯片,费力地捧个满怀,全部塞进了她的掌心。
“我吃不了这么多。”白鹭洲的唇边带着自然溢出的笑。
“啊?”池柚抬起大眼睛,眼底染上失落。
白鹭洲脸上的笑意还未褪,便叹着气拢起五指,无奈地握着那一大把零食塞进自己的包里,“好吧,我会尽量吃完它们的。”
池柚:“嗯嗯!”
白鹭洲留了一支棒棒糖在外面,慢慢地剥开糖纸,将彩虹色的糖果放进口中。
如果今天吃不到生日蛋糕,那么吃一支棒棒糖也可以。
都是甜食,本质上其实也没有区别。
白鹭洲是永远都不会将“想要一个生日蛋糕”这种心愿宣之于口的,她甚至在心里念起时,也不会想到很直接很渴求的字眼。
她只会看着手里的棒棒糖,胸口怀起这么一句内敛又隐晦的想法:
她可以想象棒棒糖上画着蜡烛。
……
今天温度适宜,天气晴朗,天空蓝得像故事书里的画。空气也好,在游乐园门口深嗅一口,可以闻到青草的香味。
进了游乐园的大门,池柚就将她的小钱包拿出来攥在手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她们往园里走的路上,碰到卖冰淇淋的推车,池柚就买两个奶油蛋筒,与白鹭洲一人一支。碰到卖棉花糖的小摊,池柚便买两朵棉花糖,和白鹭洲一人一朵。遇到卖可爱小玩具的,池柚也会买两个,把最好看的那个送给白鹭洲。
白鹭洲跟在小小的池柚后面,恍然意识到,从小到大,自己居然从未像今天这样被家长带到游乐园里玩过。
没有被送过奶油蛋筒。
没有被送过棉花糖。
也没有被送过这种挂在脖子上、摁一摁就会闪闪发光的小丑玩具。
家长们总是有事情要忙,所剩不多的空闲时间也得用来专注地对待姐姐们。其实他们偶尔也会想起她。想起来时,也对她很好。
……但想不起来时,就真的是完全想不起来。
比如今天。
池柚注意到白鹭洲有些沉默,就直接问:“您想起什么事了吗?”
白鹭洲回过神,看着面前戴着游乐园彩帽、拿着粉蓝色棉花糖的小池柚,忽然觉得她跟自己脖
子上的小丑玩具有点像,不禁笑了笑,反问她:“你觉得我想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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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洲若有所思:“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太确定了。”
池柚停住了,“啊?”
“开玩笑的。”
白鹭洲抬手摸了摸池柚毛绒绒的头发。
“一会儿你是想去坐摩天轮,还是旋转木马?”
池柚本来想去看魔术表演,因为她刚刚看见了广告牌,上面说魔术师会表演把一个活人切成八块。
但听到白鹭洲给出了这两个选项,她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止住。
“去、去摩天轮吗?”
她在白鹭洲的选项里选了一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白鹭洲的表情。
白鹭洲:“好。”
见白鹭洲的脸色一切如常,池柚才松了口气,说:“那我们现在先去餐厅吃晚饭,然后再去摩天轮排队,可以吗老师?”
白鹭洲:“行。”
两个人一同走向去往餐厅的小石子路。
路上走满了领着小孩的大人,粉色与蓝色的气球系满木桩,细碎的彩带零散地飘在风里,游行的玩偶队走过去,拉着欢快的手风琴。
路边的老爷爷在吹小号,和着手风琴的旋律。
草坪上开着三色的小雏菊,大树也被绚丽的彩带缠满。
天空中升起几只断线的红色气球,穿过雪白的云,消失在湛蓝的天边。
坐在窗边的餐桌旁后,白鹭洲也仍在眺望着这些风景。
如果窗框可以变成画框就好了。
她就可以买下这幅画,擦干净,封起来,藏进记忆空间最深处的保险箱里。
正在她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刚刚自告奋勇去买食物的池柚回来了。
“老师,您看。”
池柚唤她。
白鹭洲回过头。
只见餐盘里除了两份牛排饭外,还放着一个小小的蛋糕。
不是很昂贵的那种高档蛋糕,就是最寻常的小蛋糕。白色的奶油,鲜红的樱桃,装在普通的小塑料盒中,嫩黄的蛋糕坯里夹着一层看起来全世界最甜的蜜瓜果酱。
樱桃旁边应该插一把小纸伞的,不过现在,一根粉色的蜡烛代替了它的位置。
“生日快乐哦,老师!”
池柚踮起脚尖,万分小心地将蛋糕推到了白鹭洲的面前。
白鹭洲怔怔地看着蛋糕上摇曳的烛光。
属于她的……生日蛋糕。
奶油,果酱,蜡烛。
所有的一切,忽然就从被她压得严严实实的奢望中走了出来。化为实物,散着光,带着甜香,立体而真切地呈递在她的眼前。
……
这一刻,她突然在内心深处,原谅了所有在这一天没将她记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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