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朝愣了许久,想再从这寥寥几页中找出什么线索,却一无所获。
书中这几页,她目前能看到有字的部分,只写着大佬入狱后,中间经过了哪些调查,最终还抓进去一批人。
调查一无所获,三年后大佬出狱,描述语焉不详,这桩案件最终的结果也没有明说。
顾今朝已经冷静下来。
她还有两年时间,可以早早搜寻书中大佬的足迹,调查清楚。
她是羡慕大佬的生活,但不至于将他奉为神祗。
如果他真是凶手,她会直接在他青少年时期痛快杀了,毁尸灭迹。
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她要取而代之。
她绝对不会做别人传记中第一页就死掉的炮灰。
当然,也不好直接杀了,可能还有其他人嫌疑人,需要调查清楚。
总之不管是谁,顾今朝都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且走一步看一步。
周嘉和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
香兰婆的几间屋一直阴冷,总觉得身后冷风直吹,叫人不寒而栗。
他敬畏鬼神,便也没什么好怕的,内心虔诚求了又求,这才去请香兰婆。
老阿婆的眼白浑浊,面皮像皱巴巴的核桃,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行走缓慢,颤颤巍巍地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这几间屋子潮湿阴冷,香兰婆穿着厚重古老的棉袄长袍,像周嘉和小时候看到的古老挂画上的清朝阿婆,猛不丁从画中走了出来。
“阿婆,我是阿和,我来带一个失忆女仔求您看看。需劳烦您帮她算一算身世,来往何处,我才好将她送回家。”
周嘉和语气诚恳,一脸认真笃定。
顾今朝只是戒备地看着,并没有几分相信。
毕竟在末世初期,为了赚钱,她也曾经不择手段过。扮成神婆,为人算命,所谓血光之灾之类的,都是因为世道太乱,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算得准便被人当作神婆,算不准便跑路去下一处,骗点生活费。
她本能地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所见和亲身经历。
周嘉和已经小心翼翼地奉上一叠钞票,整整五千。
顾今朝微微皱眉,这一叠钞票,两个人需幸苦帮十几户拉货,才能赚得。
但阿和的父母牌位在这里,他又如此笃定,信仰难改,她也不好说什么。
香兰婆收下钱款,将一叠钞票装进了一个缎面布包内,用绳子捆好,这才缓缓坐在屋子里古老的木椅上,双手搭在木头把手上,缓缓开口:“来,手伸过来我看看。”
顾今朝看周嘉和渴望殷切的眼神,虽然不情不愿,但也上前去了。
这个屋子确实有点古怪,踏入此处竟然能看到那本书。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只能看几页,聊胜于无。
她也可以试探试探这位老阿婆,究竟是不是骗子。
她将手伸出去,香兰婆用粗粝的手摩挲着她的手。
香兰
婆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香兰婆猛地睁开眼,连眼白也不翻了,墨黑的瞳孔睁大,惊讶地瞪着顾今朝。
同时,也脱瘟般撒开顾今朝的手。
香兰婆望向周嘉和,这个孩子孤苦伶仃,从少年时期就独自艰难养活自己,又将牌位供奉在这里,每年所赚的钱,都剩不出几个。
她犹豫片刻,还是出言提醒:
“阿和,你不要再和这个女仔来往了。”
“她将来定会害死你的。”
周嘉和万万没想到,自己敬重的香兰婆居然会说出这等话来。
他不知内里有何缘由,本能地担心顾今朝是不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脑补了一大串帮派大佬的千金被仇家追杀的戏码,忙问:
“阿婆,究竟怎么回事,她的身世有这么艰难?你详细讲讲啊。”
如果她真是什么落魄帮派的千金小姐,外面仇家无数,他更会守护在她身边,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一丝一毫。
香兰婆摇摇头,不愿意多说:“我看不到她的身世。”
“但我能看到,你们两人若在一起。”
“将来,你定被她害死,或者她因你而死。”
周嘉和急得上前一步,“阿婆,我……我这么多年尊你敬你,你不能讲这样不清不楚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兰婆已经不愿意多言:“无可奉告。总之,我只是收定金好意提醒,其他的,你们不必再来算命了。”
听她这样讲,周嘉和心都碎了。
他愿意为了顾今朝死,但他绝不能做她身边的瘟神……
周嘉和还没来得及失魂落魄、胡思乱想,顾今朝却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腕。
“我一个字也不相信,阿和,我们走吧。”
就算真有什么神通,在书里,杀害她的凶手也指向书中大佬周安宁。
周安宁,周嘉和,明明是两个不同的名字,能扯上什么关系?
就算真扯上了关系,她在黑户期间把凶手提前杀了,后面再想办法混个正式身份,不就行了吗?
顾今朝没一点怕的。没人能杀得了她,而现在,她在周嘉和身边,也没人有本事在她眼皮子下杀了她的同伴。这点自信,她还是有。
顾今朝看了一眼阿和,他明显是信了,现在又快开始哭了。
她无奈地捏了捏他的手腕,希望他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她很清楚,不这么故弄玄虚的话,阿婆哪里去赚下一笔巨款呢?
她不知道阿和怎么这么爱哭,明明境遇如此,一路成长应当很坚强。这么明显的骗局,他竟然这么相信。
周嘉和站在阴影中没有动弹,眼睛又红了。
她柔软指尖在轻轻晃着他手腕。痴傻女仔,自己都处在危险中,还在安慰他呢。
岂料,顾今朝见他没动,转过身去,终于不耐烦地俯视香兰婆,不太客气地讲:“既然我不相信你算的内容,你能否把定金还给我?”
“否则(),?虎?葶?ツ[()]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小心我也会害死你?”
这话都带着一丝威胁了,香兰婆在九龙城寨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和她这样讲话。
即便是城寨里话事大佬,来找她问命,都要客客气气,虔诚跪拜。
香兰婆只觉惊恐,再次笃定自己算的结果丝毫不差,这个女仔不似好人,一定会害人性命。
她将五千钞票拿出,递给顾今朝,并下了逐客令:“快走,你们以后永远不要踏入这间屋。”
顾今朝伸手拉住周嘉和的手腕,硬将他拉出这屋子。
一出来之后,老人街的尽头终于能见到一点点阳光,阴冷的感觉消失不见。
顾今朝脑子里那本书,也消失了。
阳光下,周嘉和眼角酸痛,他低下头,将手腕从她手心间挣脱出来,退后一步。
“我方才突然想起,其实你不需要我保护。”
他声音闷闷道。
顾今朝双手抱在胸前,看他要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话。
周嘉和做了好几轮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才坦白讲出他的担忧:
“我方才还想,如果是你被人追杀,我不怕死,也愿意留在你身边。可阿婆讲,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被我害死。”
“昨日的事,我不敢再想第二遍。因为我不好,将你卷进帮派斗争里。城寨里还有好多这种人,我从前也没接触到上面的人,不知道原来他们做事那样残忍。”
“阿朝,油麻地那个警官,看起来不是坏人。而且他又帅又多金,人还很绅士。你不知,像他那样的警官,一个月薪水就够我们幸幸苦苦赚好久。”
周嘉和暗示得很明白了,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了。
不是犹豫说不说,而是他胸口如有巨石压着,他心已经开始疼起来了,他说不出口。
这样直白了,顾今朝总不至于还听不懂。
他还能怎么讲,难道讲,我送你离开这里,送去警官的身边。如果你被人追杀,便把握好机会和他结婚,做警员太太,叫他保护你?他那种身份,肯定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如果当真说出口,他整个人都会碎掉的。
顾今朝不解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知他说这一长串,与这次算命的前因后果都有什么关系。
她只好一一反问。
“你害怕老阿婆算命的结果?你担心你害死我,或者我害死你?”
周嘉和摇摇头,又犹豫地点点头,解释道:
“我不怕死!但我……我害怕像我这般衰仔,给你带来霉运,让你不好过。昨天就有人在大街上打你……”
顾今朝一时无语,虽然是她自己避开了阿和再打架,但怎么真叫他看低了自己?看来也是时候认真告诉他。
“我没被人打,是我打的他们。”
“昨天半夜有人寻仇,我也将他们打跑了。”
周嘉和心烦意乱的,管谁怎么打,这哪里是重点,她哪里至于
()为了安抚他,说这种假话。
他苦口婆心解释:“可如果不是我现在这么衰,你哪里会需要和那些人打交道!你根本不会遇见他们!你可知,出了城寨,九龙半岛和港岛都很繁华,光鲜女仔都在外面有体面工作,坐坐办公室就可以赚钞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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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问:
“你说警官的事,你是害怕警员吗?”
周嘉和摇头,觉得自己刚才简直鸡同鸭讲,她都理解了些什么?
但这次他不愿逃避,哪怕是自己痛苦难挨,也要明白说出来了。
他实在不能再耽误她的大好年华。
“阿朝,你到底知不知,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女,整日住在一起,是什么关系?”
这样说,便是挑明了。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她迟钝不明白,他却不能再装糊涂。
城寨还没那么开放,这里住的都是老居民,很多还是潮汕人。
男女同居,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意思,他一清二楚。
顾今朝干脆利落地回答:“同伴。”
她表情认真,眼神温和坚定,斩钉截铁的。
周嘉和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一直这么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
他觉得头疼,只好循循善诱:
“那你想想,张警官看到你和我住在一起,又会怎么想?”
顾今朝更加疑惑了:“为什么管他怎么想?”
周嘉和都替她急了,脱口而出:“他喜欢你,他误会我们的关系,如果放弃追求你……”
他说不下去了,心都碎了。
自己的自尊,都已低落至尘埃。
他竟对着喜欢的女仔说出这种话,几乎在哭着哀求她,去看见其他男人的心意。
他知早晨望见张警官带她吃东西时,自己站在外面心里有多么难受。
像是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拱手相让。
可那又怎样,他只愿远远见她幸福。
她吃得多开心呀,一点没剩下。而且,她明显也不讨厌张警官。他们可以好好发展的。
他能预见那个男人有大把用不完的钞票,会带她食大餐,开豪车带她兜风,带她坐维港通往全世界的邮轮,甚至带她坐天上飞机。
那些他这个城寨穷鬼,一辈子也探不到的,专属上等人的东西。
顾今朝被周嘉和的想法惊到了。
喜欢?追求?他在想什么?
这两个词,在她的记忆里非常陌生。
她依稀记得在末世初期,男女之间还有繁殖行为,还有所谓的男女感情。
但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早就已经消亡殆尽了。生存都是难题,无论男女,都失去了繁殖欲,许多年都没有什么新人类出生,什么喜欢、追求,简直是过了几辈子一样古老的词汇。
()顾今朝有点头疼,现在生存问题都没解决,周嘉和脑子里居然还思考这些遥远的东西?而且在规划她和那个张姓警员的男女情感?
看来他平日混迹城寨,和那些街坊一起看电视剧太多了。
顾今朝必须赶紧将他脑子里这种苗头掐断。
想什么呢,先做好正事。
设法当上大佬,才是正经事。
顾今朝也大约明白了周嘉和为何这么想,一定是她早上和张姓警员谈交易,没有告诉他,他才在这里乱想。还是告诉他好了。
她解释道:“你想多了。我和张姓警员只是在谈一件交易。我问他要来一张驾驶证,作为交易,给他一个查处驾驶证的地址,他可以去逮昨天那些人罚款。”
“不要多想,我们现在首先要想生存正事。”
周嘉和没想到她讲话这么直白,但也忍不住小声道:“可他请你吃饭……”
顾今朝想起这个,心里咯噔一下,第一次感到有点不妥。
她独来独往太久,白吃一顿大餐,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全部埋头吃完。
都没给阿和带一点。他一定是因为这个心里不快。
她直白补充:“我太饿了,一不小心吃光了,忘记给你带。”
“阿和,下次一定。”
周嘉和心里的酸涩又烟消云散了,天啊,他都想了些什么?
她喊他阿和,喊张警官叫“张姓警员”。
这很不一样,周嘉和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美滋滋的,心情又明亮起来。
原来她只是去取驾驶证,只是去……简单吃一顿?
周嘉和想起这些天,他们赚了一点钱,基本都是在城寨的各个档口吃饭。吃的来来回回多是那几样,叉烧饭都吃厌倦了吧。
果然还是饿着她了啊。
周嘉和还在胡思乱想,眼睛也不红了。
顾今朝看他似乎已经想通了张姓警员的事,继续安抚他:
“昨天我没有受伤,是我抢来钢筋将他们打了一顿。是我要去见那个墨镜仔,我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赚钱的。”
“我答应一个烂仔,帮他免费补牙,所以他为了省钱,会听我的。”
“我……我挺厉害的,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死的。放心吧。”
这样讲,他总能放下心来吧。
周嘉和手攥紧了,觉得自己无比羞愧。
因为自己如此相信香兰婆的谶言,反倒如此胆怯,怕东怕西。
反过来,叫一个受了委屈的女仔,这样假装大胆,鼓起勇气说这些来安慰他。
他知道昨日的事,绝没有她说得这样轻松简单。但她仍要这样满怀善意地骗他,叫他安心。
他羞愧难当,简直想扇自己几巴掌。
他也不能再做个懦夫。他下定决心,再不相信什么香兰婆了。过阵子就把老豆老母的牌位取回来,再不给香兰婆一分钱供奉。
那么多钱,他心中惋
惜,都给顾今朝吃大餐多好,瞧她每天饿肚子,还总不说出口,为他省钱……
他又心疼了。
见他点头模样,可算是哄好了。
顾今朝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奇怪。
她何时变得这么有耐心,和一个男人说了这么多话,解释这么多前因后果?
她从前遇见想法不同的人,直接敬而远之,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浪费时间的。
算了算了,这次是她理亏,一吃起东西来,完全忘了同伴。他有所怨言,也是正常。
她回顾着刚才有没有遗漏的解释,想起来还有一个疑惑她还没问。
“阿和,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女,整日住在一起,是什么关系。()”
“?湸鹛?拝????恏?h?????()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今朝满脸的认真神情,眼睛纯澈。
周嘉和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认真问这个问题。
现在轮到周嘉和满脸肌肉抽搐。她刚才说过了,什么男女感情,根本没想过,现在只想生存的正事。
这可叫他怎么回答啊!如果讲实话,她会不会因为避嫌离开他?
他咬着牙齿,口是心非地讲:
“是……同伴。”
“阿朝暂时,只有我一个同伴,是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还是忍不住再探听她的心中,“同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有没有可能,很快就会遇到更好的同伴,将他换走。
顾今朝恍然大悟,随后笃定道:
“只有你一个同伴。”
“不是暂时。”
适时给同伴安全感,也是合作必须的环节。
周嘉和心跳漏了一拍。
他乖乖坐上自行车后座,她在前面风驰电掣地踩脚踏。
不是暂时啊。
那是永远吗?他敢这样想想吗?
风柔柔吹,夜幕降临。
如此,便无人发觉,周嘉和的脸,红得快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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