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顾倾歌的话,莫景鸿看着她神情恍惚。
莫景鸿觉得,眼前的顾倾歌,似乎一下子就跟曾经的她,重合在一起了。
曾经的顾倾歌,虽是女儿身,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武艺高强,一杆长枪可战四方。她是锐不可当的,就是这满京城的纨绔,也没有人敢跟她对着干。在顾家没出事之前,几乎是每一年,她都会参加秋猎,她的身手,纵使在一众随行武将之中,也丝毫不逊色。
他怎么会觉得,那样张扬的顾倾歌,能因他束缚自己?
他怎么会觉得,那样明艳的顾倾歌,会甘愿折断自己的羽翼,囚于后宅之内,成为他鱼和熊掌兼得棋局上的牺牲品?
是,顾倾歌的确是出身名门。
她虽有将门英气,但却从不缺少教养素养,她包容、孝顺、克己、仁爱,她的好,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凌厉。
他忘了,顾倾歌不是她不会计较,而是不屑计较。
是他想错了。
“最好不要后悔,最好不要后悔。”
莫景鸿低声呢喃,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顾倾歌说的这句话,顾倾歌说让他最好不要后悔……
可是怎么办,他好像已经开始后悔了?
“噗!”
承受不住,莫景鸿直接喷了一口血出来。
下一瞬,他两眼一黑,身子就直愣愣地冲着前面栽了下去。
岳氏眼疾手快,倒是想扶莫景鸿一把,可是,她这身子骨,哪拽得住莫景鸿?莫景鸿摔在地上,差点连她也带倒了。
“景鸿,景鸿,景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岳氏惊恐焦急地大喊,哭天抢地,连带着孟绾绾,也惨白着一张脸,凑过来查看。
“夫君,夫君。”
一时间,承恩伯府这边乱成一团。
顾倾歌完全没想到莫景鸿会直接晕倒,若是从前,她大抵是会在意的,只是现在,那颗在乎莫景鸿个的心已经死了,眼下莫景鸿如何,都跟她无关。
一旁的夜相思,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直接笑出了声。
“报应,没心肝的玩意,老天都看不过去,会出手收了他。别以为晕了就完了,以后走路上小心点,指不定哪日,就得被天打雷劈呢。”
“好了。”
阮云钦听着夜相思的话,扯了扯她的衣袖。
“不说那些了,还是先送顾小姐回府吧。”
冬日里正冷,顾倾歌脚上又有伤,这么冻着总归不好,早点回去,也能早点治一治,歇一歇,少受些苦。
“嗯嗯嗯。”
听着阮云钦的话,夜相思连连点头,连带着其他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顾倾歌看向柴亲王一众人,轻轻福身。
“诸位大恩,倾歌铭记于心,莫不敢忘。今日我身子不便,就不多招待各位了,等我身子好些,了,一定好好答谢诸位。”
“好好养身子要紧。”
夜广渊叹息了一声,他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顾镇平。
抬手,他拍了拍顾镇平的肩,用力捏了捏。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广渊、祝太傅等人,很快就先一步离开了,顾倾歌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她让小禄子安置了郎中一众人,免得他们被莫景鸿针对,又让小远子他们带人回府抬嫁妆,抬东西,都安排妥当了,顾倾歌这才看向顾家人。
包括顾镇平在内,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红红的。
连带着他们抱着的牌位,似乎都染着些许哀伤。
“四叔……”
“哎,”顾镇平泪眼婆娑,声音哽咽,“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妙郎中在车上给你备药呢,走,咱们回家。”
“四叔,对不起,是我让家里人跟着操心了。”
“傻丫头。”
松开手里的拐杖,顾镇平单腿站着,他伸手扶住了顾倾歌,顾倾歌正好也反手扶住了他。
一个没腿,一个脚不好,他们一老一少,互为依靠。
疼,自然是疼的。
可是,他们的心却从没这么敞亮过。
“倾歌,之前是四叔糊涂,以为天下安乐,我可渔樵耕读,浪迹江湖,断肢慢行,亦无所谓。我没失了鸿鹄志,哪怕断了腿,我也知道,若盛世将倾,深渊在侧,我当挺身而出,万死以赴。我没失了报国心,可我忘了,除了国还有家。”
新帝的确对武将有多制衡,可以他的情况,但凡他多坚持坚持,他都能让顾家的日子更好些。
不说昔日荣光,可至少,外嫁女不会因为家族败落,受人欺凌至此。
顾倾歌跟他说对不起。
可实际上,是他对不起顾倾歌,对不起这个家。
“倾歌,四叔的腿是断了,可今日,你又给了四叔一条腿,让四叔站起来了。咱们好好干,咱顾家来日方长,那些看轻了顾家,看轻了顾家人的人,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玩意,终有一日,都会后悔的。”
“四叔……”
“别怕,四叔在呢,往后的路,四叔带着你好好走。”
“嗯。”
顾倾歌重重地点头。
顾镇平能说出这一番话,顾倾歌就知道,她的三步火杀没白走。她脚下疼,可她心里却高兴,她和顾镇平往马车那头去的速度,似乎都更快了些。
顾家人在后面簇拥着他们叔侄俩,夜相思也拉着阮云钦一路跟着。
顾倾歌受了委屈休了夫,没有人心里不沉重。
可瞧着他们叔侄俩这振作的模样,所有人也都跟着开心。
振作才好。
振作起来,这日子才有奔头。
马车里,妙郎中已经在等着了,看着顾倾歌和顾镇平过来,妙郎中掀开了车帘子,探头出来,“有什么话回家说,先上来处理外伤,小小年纪,别以后也成了瘸子,到时候出去再败坏我的名声,说我医术不好,那我多冤。”
嫌弃的话里全都是担忧,顾倾歌听着,心里暖洋洋的。
“妙叔,辛苦你了。”
“少来这套,快上车。”
妙郎中催促,也顺带着给顾倾歌、顾镇平搭把手,扶他们上马车。
顾倾歌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回头,冲着承恩伯府门前,夜锦枭之前坐的地方瞧了瞧。
今日,出手帮忙的人很多,顾倾歌想感谢的人也很多,可若说她最想谢的,必然是夜锦枭。顾倾歌不知道他在暗中使了多少力,但总归不会少就是了。
可他身份,他的处境,都太特殊了。
在这种人多眼杂的环境里,顾倾歌的谢,似乎根本不好宣之于口。
顾倾歌回眸望去,刚好看到夜锦枭在吩咐无影什么,胡管事也在一旁听着,几个人十分专注。
似有感应似的,正交代事情的夜锦枭,突然抬了头。
他刚好瞧见顾倾歌看过来的目光。
唇角微微上扬。
浅浅的笑,带着两分邪气,在夜锦枭俊逸的脸上绽放,像是和煦的风,在凛凛冬日里,泛着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