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意志已经传达,阿蒙连长。”赛扬努斯说道,坐在长桌的一边,双手轻轻地交叠,“泰拉已经听到了我们的星语,如今所缺的只有一个回应。我相信你们会得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答案,而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我希望如此,赛扬努斯,”阿蒙说,语气低沉,“我期待一个和平的未来,并且我不希望有人破坏这一切。我们本来已经拥有了长久和平的期盼。”
“接下来,我想我可以返回轨道,与你们一同等待答案。”
“或者暂且留步,直到我们听到帝皇的回音。”
赛扬努斯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眼睛里反射着浅色的锐利光芒,“听起来你对答案的预测并不乐观,千尘之阳。”
阿蒙看着他,没有否认。“我很抱歉,指挥官。我愿意向你保证,为了你们对我们的友谊,普洛斯佩罗绝不会伤害一名使者。”
“这是――认罪的宣言吗?”
“我希望它不是,但我不得不为我们的母星考虑。”
“扣押我亦拦不住我们的群狼。”
“那就让和平再额外延续哪怕一天吧,指挥官。”阿蒙说,“没有影月苍狼,恐怕也有第二支军团来此开战。我曾经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马格努斯则告诉我光之城的未来无需担忧。现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愿意承认他错了。
“倘若帝皇给了普洛斯佩罗一个清白,我会为今天发生的一切致歉,影月苍狼将得到补偿,不论你想要什么,尊敬的赛扬努斯。从私人的角度,我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新月微微摇头:“我没有做到什么,这从不是我们之间的谈判。”
“因为这一切只取决于帝皇的心意,整个人类帝国都向来如此。”阿蒙轻声说。“我们的意念或许能左右一时的动荡,但一切权力的终极唯一。我都知道这一点。”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面面相觑,等待着星语者的回信。
轨道上的舰队与地面通讯塔站的灵能者潜心等待一遥远的讯号,期待着捕捉到那个顺着洋流飘扬至此的碎片。
但他们错了,事实上,当它真正降临时,它不需要任何的中转。它是宏大而深层次的,从亚空间的存在中瞬间膨胀至现世,如击响大钟般敲响了普洛斯佩罗的空气,在光之城的上空无形燃烧,直到镂空出一颗淌落熔岩的黑日空洞,悬挂在非物质界,将所有人感官中的普洛斯佩罗镀上一层太阳濒临熄灭后的暗淡――
+普洛斯佩罗必将焚烧。+
帝皇的宣判残忍地彻骨回荡,而黑暗掠去了提兹卡的所有光辉,让一切瞬间褪色。
哈斯塔赛扬努斯第一时间从桌边跃起,其他影月苍狼亦然,他们手中的爆弹枪有序对准各自的目标,而千尘之阳一侧的灵能光芒一闪即逝,数个战士在运用灵能的第一个刹那就痛呼着跪倒在地,捂住双耳中溢出的鲜血。
“拜托了,”阿蒙高声说。
在赛扬努斯震惊的眼神中,一队钢铁勇士鱼贯而入,重火力在枪管中酝酿,等待着咆哮轰鸣的那一刻。
“我很抱歉,阁下,”在那钢盔中传来沉闷的低响,“我们不希望你们履行……帝皇的使命。我相信那并不是正确的。”
赛扬努斯看着那些陌生的黄黑铁色战士,后退一步。
“我很遗憾,”他说。“我想再确认一遍,你们在邀请影月苍狼一同违抗帝皇的号召吗?”
“为了真相与和平,是的。”
“这不成立,战士们。我们是帝皇的战士,受帝皇的庇护,也立誓要追随帝皇的命令。既然这其中不再有误传的可能性,既然我们都听到了帝皇亲口所说的怒言,影月苍狼还有什么理由为你们卑劣的求情所蛊惑呢?”
赛扬努斯更换了自己的措辞,奇妙的是,即使与对方枪口相向,他心里也没有燃起愤怒,他感受到自己在微微颤抖。
“你们可以将我困在普洛斯佩罗,但第十六军团的进攻绝不会为此收敛,如果你们有心如此,那就做吧。”
阿蒙凝视着他,“让一支军团的指挥官无法参与战斗,这就够了,尊敬的赛扬努斯。请跟着钢铁勇士去休息一段时间吧。”
――
“即使我不愿意相信,但我见到钢铁勇士的时候,我已经无法不怀疑了。我熟悉他们每一个战争铁匠,忆录使,隔着头盔我也能认得他们,影月苍狼与钢铁勇士从未敌对――所以我也认得他,即使这让我不敢相信。”
赛扬努斯坐在桌边,透过窗口凝望室外的长街。帝皇的愤怒夺去了提兹卡每一处晶莹闪烁的光辉,让一切变得灰暗而粗陋,蕴藏着某种原始的野性。
原本准备在此的灵能符文也在影响下出现了裂缝,用手指轻轻一抹就可擦除,然而他仍然被困在这间客房中。因为守在门外的是钢铁勇士的战士。
“为什么不敢相信呢?因为不相信钢铁勇士的选择吗?”卡莉斯塔问,疲惫地揉着她的太阳穴。忆录使刚刚从病床上爬起来不久,便带着她的纸质笔记本来了这儿。
两支军团都无意阻止忆录使对赛扬努斯的采访,他们不介意满足赛扬努斯尽可能多的需求,除了回到影月苍狼之中。
“因为凯多莫弗里克斯已经失踪接近两百年了,卡莉斯塔,我很确定他在钢铁勇士的失踪名单里,包括其他那些我不认得的战士……”
“是钢铁勇士的那个传言吗?”
“恐怕那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言,或者说,它已经超越了传言……他们的数量,他们的军备,以及他们出现在普洛斯佩罗的时机。我不想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卡莉斯塔。这一段你可以记下,我想,他们既然允许你来到我身旁,就不会介意你如实记录这一切。”
忆录使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赛扬努斯的心情变得复杂,也许他正在见证一段历史的记叙,也许这份记录将比他本人活得更加长久,而他的鲜血将洒在笔记上。
他仍然难以想象,马格努斯究竟做了什么……然而,影月苍狼绝不会违抗帝皇的命令。不论是为了荷鲁斯曾跪在帝皇面前立下的誓言,还是为了如今缺少原体的影月苍狼在面对泰拉方面压力时的状况……不,影月苍狼经不起任何一次额外的内部争端。
“大人,我很遗憾你被困在了这里,”卡莉斯塔轻声说,神情黯然,“千尘之阳对不起你们。”
“无妨,我来到地面时就有所预料,卡莉斯塔,他们似乎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尽管如此,我知道我们都不想陷入战争――但我已经看到了战火燃烧的前景,我想。”
“我也一样。”卡莉斯塔将声音压得更低,像一声轻柔的呼气,飘在赛扬努斯耳边。“我们都预见了……普洛斯佩罗的毁灭,大人。也许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吧……”
“你知道什么?”赛扬努斯转过脸,俯视着他眼前的忆录使,为她接下来可能讲述的任何内容感到不安。
忆录使递上她手中的笔记本,捏着她的手指,她眼睛里隐隐有一团跃动的火,“在这些日子里,普洛斯佩罗的灵能天赋者都迈入了一条跃动的溪流,我们无法挣脱……”
在她的笔记本中,一张张普洛斯佩罗燃烧的画面以粗糙而野蛮的笔触狂野地勾勒出大块的黑暗,其中隐藏的恐惧足以将一个人的眼睛灼伤,另外,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些身躯破碎的独眼天使,飞扬的火焰组成的诡异翅膀,在高塔中于香膏的辅助下进行违规的演算……
赛扬努斯的心在他所见证的画面中悄然冷却,“不,”他喃喃,“赤红的马格努斯……”
“误入歧途,”卡莉斯塔说,光线勾勒出她仿佛随时要飘扬而去的影子,“他被困住了,他破坏了许多事,他没有回头路了,所以他破碎……他已经被击败了,但他的军团还在顽抗。”
赛扬努斯闭上眼睛,感受着光影在他面前变换,阴影扭曲舒展。他蹙起眉。
“那么,你在向我提出什么私人建议呢……忆录使?”
+我能将你带回复仇之魂号,大人,+卡莉斯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心灵之言在虚空的意识中滚动,+我是一个未记录的灵能者,但我旁听过一些灵能使用的方法。我仍能调用这份力量,大人,我想这就是帝皇的眷顾,帝皇的选择。伟大的神皇令我来带领你逃脱,哈斯塔赛扬努斯,请跟我重归正道。+
赛扬努斯重新睁眼,与卡莉斯塔的目光相接,他感受到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超凡的魔力,火焰萦绕在瘦弱的忆录使身周,簇簇灰烬从无形的风中飞落。
这间小小的房间似乎已成为独立在外的厅室,外界听不见此地发生的一切,而他们的意志似乎正在靠近,而他的心灵正日渐袒露……
他挥去自己在这方面的关注,摒弃对自己内心深处的过度感知。
“把我的枪还给我。”哈斯塔赛扬努斯说。“让我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
+当然,大人,+卡莉斯塔欣喜地挑起眉毛,她的手指探入虚空,轻巧地取出一把爆弹枪,双手递给赛扬努斯。后者感受着自己手指在握把上的触感,沉默不言。
+大人?+
“等一下再出去。”赛扬努斯将枪口向门的方向指了指,“我需要先和弗里克斯说几句话。”
卡莉斯塔愣了一愣,旋即一笑,+好吧,大人。听你的。你只需去推开门就好,战争铁匠就在门口守着呢。+
赛扬努斯向忆录使点头,调整好爆弹枪的状态,让它随时可以发射一枚致死的子弹。
他起身,普洛斯佩罗提供的亚麻长袍在无风的房间里轻轻摆动。他向着房门走去,将后背留给卡莉斯塔。
卡莉斯塔模仿出一个挑眉,它踌躇地在不同的变数之间挑选比对,一幅幅烧焦的画面从它意识的前端飞过,顺着通往不同可能性的引线燃烧。最后,在这一个时刻里,它比出一个枪的手势,指尖点起一簇火苗。
在遥远的边际,它听见一声尖利的、火舌般跳跃而灼烫的笑,将它借用的手指前端的火焰扩大――一枚子弹蓄势待发。
赛扬努斯拉开了门。
两声枪响。
第一声枪响来自弗里克斯,钢铁勇士在第一时间瞳孔一缩,一枪打向卡莉斯塔的手,引发的爆炸摧毁了凡人的骨骼,她的手腕绽出一朵红白的破碎之花。
第二声枪响来自赛扬努斯,爆弹在持枪者的急转中呼啸着穿过空气,带着模糊的残影径直击中卡莉斯塔的胸膛,一捧肉体凡胎的粘稠鲜血从曾经的忆录使身上喷出,泼洒成如雨的幕帘。
而后,卡莉斯塔向后倒下,幽蓝的火焰在她身躯的裂缝里蠕动,赛扬努斯冷眼补上第二枪,她的头颅猛地炸开,变成一团焦骨与柔软物质的混合物。蓝焰抽搐着,从受损的残躯上渐渐脱离、剥落,消散在飘荡着大量粉末的空气中。
赛扬努斯垂下握枪的手,呼出一口气,重新面对钢铁勇士。
“看起来有东西逃过了你们的检测,战争铁匠。”他说。“它想要我们视彼此为仇敌。”
“我很抱歉,”弗里克斯说,怒视着那堆残骸,“我会让阿蒙找点还能用灵能的人来守门。”
赛扬努斯眨了眨眼睛,“好――但我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呢?除了敌人之外?”
“我们是……军团的表亲,战斗的同袍。”弗里克斯说,他的手在枪身上拂了一下。
赛扬努斯摇头:“不,凯多莫弗里克斯。”
他无视了弗里克斯被认出身份时的惊诧,继续说:
“我不在乎千尘之阳到底犯了什么罪,也不好奇钢铁勇士名义上的已死之人重现天日的疑点。
“我甚至不明白为何仍有某种东西想要从中挑拨,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
“你们是帝皇指定的叛徒,我们是帝皇指定的清剿者。这是唯一必须确定的事……而我们心中多余的情感,无法改变帝皇的律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战争铁匠?正如你们感谢我的关照,我亦感激……你们对我的手下留情。但这不会长久了。”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凝固。
他们面面相对,一张无感情的面庞,对着一张无表情的铁面。
而后,又是两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