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从山洞之外灌入漫长的滴水甬道,在触及翻动的金光与幽蓝的碧影时,已然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叹息。
水花在一次践踏下四处崩散,金刃的弯曲矛尖从水面挑起一道半月的弧,带着粼粼水光向不远处的女子倩影轻捷地刺去,作为回击的是女子赤足重重踏在山洞岩石地面上带来的震击,波动向大地深处扩散,碎石从四面八方击来,在金甲上带来沉重的振荡。
康斯坦丁瓦尔多无视胸中的闷痛,将日神矛的柄横起扫向尔达的腰部,看似轻灵的一击足以破碎岩石乃至金铁,却被女子以超乎常人的力量徒手挡住,她深色的肌肤上迸发可怖的怒容,又被康斯坦丁挥舞长矛间激起的动力波纹击退。
一发灵能的炮弹猛然击出,两人同时向后砸去,康斯坦丁的脚跟切入土石,尘土如雪崩从他脚下扬起,尔达则重踏在石壁的墙面上,从口中喷出一团炽热的血雾,凹陷的胸骨在她独特的灵能之下被快速修复。
“你到底为什么为他卖命?”尔达咧嘴笑着,她用作灵能头罩的头巾早就碎成数片,露出她燃烧的双眼,“你们到底为什么都要为一个恶神去死?”
瓦尔多一矛刺出,长矛捅进尔达方才所在的石壁,他的力量在身躯的每一个角落中丰沛地流淌着,尔达在最后一刻与他擦肩,他们的脸孔一时靠得很近,如雾的野蛮呼吸彼此争夺领地。
禁军统领反手一肘,尔达的臂骨咔擦开裂,瓦尔多顺势拔矛,矛刃末端在飞旋中割断尔达的手部指甲,断甲碎在洞窟的地面上,血迹飞散。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瓦尔多回答,惊讶于自己语气的激烈,就好像他被尔达对帝皇的冒犯所触怒。
“那什么是你该考虑的,统领?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你的思考又在哪里呢?难道他要成为一尊恶神,你也死生追随?”
尔达咆哮着,附加的灵能肢体从她背后探出,烈火从掌心猛然绽放,炸出开口骷髅的蓝骨碎片,向着禁军统领的脊椎击去。
这一击对时机的把握无可挑剔,而尔达膨胀的怒火让她把超乎寻常的力量全部集结在她的战斗之中。禁军统领的肋骨开裂,破碎的大腿甲滚出无数断裂的残渣。
瓦尔多闭口不言,炽热的日神矛迎着蓝火捅穿尔达的左肩膀,把她甩到地面上,巨大的力量瞬间摧毁了她的半侧身体。振荡的波动继续在空间狭小的山洞中蔓延,碎石一阵阵落下去,打在瓦尔多的头顶。尔达在他的长矛下剧烈咳嗽,肺部的残片一块块和着血沫喷出。
“你没有回答我,”她脸上的痛苦和怜悯相互交织,“你这条可怜的狗。”
瓦尔多猛然将长矛向下方划开,穿过尔达的腹腔,钉断脊柱部分,蓝色的幽光倒映在日神矛的刃面上。
“他给过我指令。”瓦尔多说。
尔达痉挛着:“哦?他让继续效忠,就像他对我说的一样?哦,萨图恩――”
有那么一个刹那里瓦尔多的矛尖停止了挥动,接着禁军统领用力抽出长矛,反手以矛刃的下侧弯弧回身一勾,卡住尔达的突袭。
一双燃火的手掌已然穿透了腹甲,尔达盛怒的脸孔讥讽地笑着,而原来位于地面的身躯只剩下一副水晶的空壳,哗啦啦地尽数破碎。
“在死忠之下,你还剩下什么,大统领?”尔达嘶哑地问。
瓦尔多抓住尔达的一条手臂,长矛猛然上挑,切过尔达另一侧的上臂。
鲜血喷涌,就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里,日神矛向禁军统领呈上一段真理,一段曾经存在的记忆,它涌入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康斯坦丁瓦尔多都无从抗拒。
他感受到了对于尔达而言最不可理解的瞬间,而画面的内容引起了禁军统领的一丝停顿。
他听见的句子令他的长矛在刹那间领悟了帝皇曾对他下达的指令背后的真相,而他――他们所有人,所有一万五千年前未曾身处摩洛的人,所有后来者、后至之人曾经得到过的所有信息都被颠覆。
一全新的、或许已经废弃、或许还在进行的宏伟计划顺着永恒的时间引线如烈火烧来,它足以点燃银河,焚烧千百个世代。
而它也重新解释了一切,并在康斯坦丁瓦尔多不可动摇的身躯上撞得粉碎不堪。
即使他多么希望帝皇真正考虑的正是尔达口中的计划,多么希望将要登上永恒警戒的黄金囚笼的,一如尔达记忆所见,并非他的主君……
但这不是帝皇给他下达的最新及最高指令。
一阵火烧过禁军统领战栗的心脏,转瞬即灭。
在尔达的记忆中,帝皇就站在那里,望着尔达,望着康斯坦丁的眼睛,眼中满怀某种诞生于崇高的冷酷,和充满希望的喜悦执着,他说……
尔达从他的矛尖溜走了,她抓住刺穿她手臂的长矛,手骨嘎吱作响地破碎,而后将自己从束缚中解脱。她正要开口,从她满嘴血沫的口中吐出更多的质问,瓦尔多的下一击挥矛骤然打断了她。
这就是禁军统领的回答。
“还剩下一个行刺者。”康斯坦丁说,“最后的行刺者。”
风暴再度围绕着二人身周阵阵涌动,康斯坦丁瓦尔多挥出长矛。
――
“抓了一千多个吧,”黎曼鲁斯说,靠在佩图拉博面前的椅子中,风暴般的眼睛直视佩图拉博,话语中既不喜悦亦不自傲,更没有他常见的野性――那被他刻意收敛。
“光明会就像你们常说的那种老鼠,在圣杯扩区钻得遍地都是。好在如今他们似乎失去了领头人,做事一派混乱,难免暴露痕迹。”
许多帝国人都对太空野狼的认知两极分化,不熟悉者认为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荒野蛮人,离茹毛饮血的部落一步之遥;自以为了解太空野狼的帝国学者则暗中称他们装腔作势,故作野蛮。
不,说到底他们误解的对象是狼这一生物本身――无视了狼群本身的野性与狡猾,残忍与团结。而太空野狼这支军团,只不过是恰如其名。
“圣杯扩区正在流血,”佩图拉博说,总结出他从近日信报中取得的概述。“暴君星在近一个月内的显形频次,逐渐逼近过去五十年前所有报告的总和。在追捕光明会的过程中,你有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吗?”
黎曼鲁斯身体前倾,勾起嘴唇,露出一颗獠牙,“我们直接遇见了一次,佩图拉博。起初我们以为那是一次日食,直到我们周围的凡人全部陷入自戮的疯狂,就好像他们饥饿得打算把自己的肉切下来吃一样。那终于让我们所有人都笃信,梦魇太阳不是谣言的扩大化。”
接着,他耸了耸肩,缓解铁之主身周凝固的气氛,“别太严肃,佩图拉博,”他轻声说,铂金的头发反射室内的冷光,“就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问帝皇到底去哪儿了,我们也知道洛嘉上纲上线的能力非比寻常――你知道全父去哪儿了吗,战帅?”
佩图拉博沉默了,光影透过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空鸟笼,将铁笼的格纹投射在他脸上。
“我答应守口如瓶,鲁斯,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后,我会把我们之间的往来全部公之于众。”
“多久之后?”鲁斯问,向后坐了回去,“这对你的名望没有好处,更何况你让忆录使如实记叙整场尼凯亚。你知道的,佩图拉博,文字无法表现出帝皇的辉光降临时,那种无穷尽的伟大和真实感。洛嘉的确提出了一个刁钻的问题,战帅。”
“不会太久了。”
“在荷鲁斯醒来之前还是之后?”
“很可能是之前。”
“你觉得荷鲁斯会作何感想?”
“天翻地覆。”
鲁斯拽紧了他身上的毛皮,一瞬间甚至显得有些恍惚,失去了他锋锐的精明。随后,他绽开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明白了,看来全父做了一个不愉快的决定。我同样会保守秘密,佩图拉博。”
接着,他脸上飘过一丝踌躇,在他暗藏的问题出口前,佩图拉博率先提问了。
“你说过你当年见过一次十一号,”佩图拉博说,“你有多了解他?”
“几乎不。”鲁斯说,“我们在一个死亡世界上见面,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他的母星。他直接告诉我他拒绝加入人类帝国。在汇报之后,帝皇下令不用继续追查。”
他探寻地眯起眼睛,“所以你遇见他了。”
佩图拉博取出一个水晶匣,以他的动作表达默认。
“你能认出这件物品吗?”他直接了当地问,“这与十一号紧密相关,并且必然会影响帝皇的计划。”
“我感到遗憾,”狼王喃喃,盯着佩图拉博取出的小匣子,眼睛从桌面移向了佩图拉博的脸孔,“看来这是十一号专门留给你的谜题,佩图拉博。你和他的关联的确比我们想象得更深。”
“为了解决问题,必须有所付出。”佩图拉博说,“感谢你的到来。”
黎曼鲁斯满不在乎地扯出一道微笑,从设计得过于方正典雅的椅子上站起来,眼睛持续地盯着佩图拉博。他庞大的身躯自然地在室内留下了一定面积的阴影。
“我也有一个建议,我的兄弟,”他说,“如果你一定要隐晦地把洛嘉奥瑞利安锁在钢铁勇士之中,那你还是给出一个恰当的理由为妙,比如宣称你无法忍受他的屠戮,如此种种。”
他压低声音,使得他接下来的话语听起来像是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你知道,尽管帝国的大多数明白人都愿意对一个被帝皇选中的战帅托付信任,但奥瑞利安的圣言录在忆录使内都有其信徒,何况基数如此广大的帝国民众?”
“我知道他们的评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修改帝国真理。”佩图拉博说,同样站起来,与鲁斯四目相对,“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任何解释在既有的狂信者中都不会生效,黎曼。继续猎捕光明会吧,唯有太空野狼能完成这项职责。”
鲁斯笑了笑,“我很高兴你听得见自己抛出的石头在水面上打出的回响,战帅。我会为你多敲敲木头。”
――
“据说铁原号里又空无一人了,”埃利亚斯说,侧着身看向纳瑞克,“你不好奇原体佩图拉博去哪了吗?”
“与我们无关,何况我们刚刚见过他的影像,埃利亚斯。”纳瑞克说,“与其听信铁之主不在铁原号的谣言,你不如继续找你侍奉的艾瑞巴斯去。他才是真正的无处觅踪。”
“是奥瑞利安亲口所说,”埃利亚斯不悦地反驳,恼怒于纳瑞克揭穿他的暗示,“我想不会有人宁愿不信他的原体,也要相信一个囚禁了一支军团的霸权者。”
“原体佩图拉博在这一点上是对的,何况他没有对我们再做任何事。”纳瑞克面无表情地反驳了他,抓住他胸前垂挂的十字,“他只是要求我们跟随钢铁勇士行动――而奥瑞利安被阻断的最后一个决策,是毁灭我们曾经征服的钢铁圣城WB-004。”
“穆里斯坦。”埃利亚斯讽刺地吐出这个名词,“一个首席牧师都被处死的软弱教团。一个背叛怀言者倒向钢铁勇士的教团。以你们作为哈尔哈拜特的半身,是我们的耻辱。”
“你如果指望我像你攻击我一样回击,那你就大错特错,”纳瑞克深吸一口气,这儿的空气让他觉得恶心,即使这里的气味主要由熏香构成,其次才是隐藏在香气之下的烧灼炭火气息。
洛嘉奥瑞利安,怀真言者,如今的受约束者,将自己封闭在他们身后的游子圣堂之内已经数日。
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淡淡的焚香从未断绝,只有少数时候,奥瑞利安将有心情将他的战士,即恰好迎上正确时间的守门者迎入闭锁的孤寂所之内,与他们谈论外界之事。
穆里斯坦的战士也获得过几次这种权利,直到洛嘉确定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对毁灭的观点。
“我很高兴,”他轻声说,瞥了一眼埃利亚斯,“我很高兴佩图拉博大人阻止了奥瑞利安的屠戮,也很高兴他暂时失去了可杀之人,在圣堂里反思,埃利亚斯。这源自穆里斯坦对他的敬爱,而不是你们对他的狂热。”
即使自己的声音会传入圣堂的大门之内,他也并没有那么在乎。自从但以理主动求死之后,穆里斯坦中的一部分人走向了另一半教团,将他们灵活的归宿寄托在潜力更大的一方。这令纳瑞克的忧心忡忡胜过了他的愤怒。
有时他会反思,但以理的死亡和所谓背叛,是否与他警告自己的教团长,艾瑞巴斯对他私怨甚深有关。
后来他的后悔之处,转变为他早就该在每日的早课和晚课过后都找但以理强调此事,直到他们善心过重的教团长看清事实为止。
“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辞――”
“是的,我的存在让你蒙羞了,埃利亚斯。”纳瑞克点点头。“帝皇保佑我。”
“该死的,”埃利亚斯低哑地咆哮一声,“你这个……”
“瓦尔德雷克埃利亚斯,进来吧。”紧锁的黑门内传来一道轻而又轻的声音。
埃利亚斯扭了一下半侧的嘴唇,刻意用手抹了抹嘴,而后推门,恭敬地消失在逐渐闭合的门缝里。
纳瑞克低下头,继续思考着他沉思已久的事情,每每思及此事,他心里都有些不该出现在星际战士身上的摇摆不定。
一分钟后,埃利亚斯再度走出来,斜着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纳瑞克直白地问。
“圣杯正在流血,”埃利亚斯说,明显地笑了,“奥瑞利安大人听见了,甚至我也听见了――那是鲜血滴落的声音。血液正从杯中满溢,如今已经充盈在杯口。
“佩图拉博本该是真神的建筑师,因为神需要建筑师,他们天生懂得如何为神修建房屋,树立碑石。但他背弃了他的职责,所以奥瑞利安大人将接替这一使命,重新以真正的砖瓦,建设上帝的家园。做好迎接光荣的准备,穆里斯坦……”
“建设?我们的原体何来材料呢?”纳瑞克讽刺地说,闭上眼睛,拒绝再倾听任何多余的声音,包括他自己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