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己做的恶事,总不愿意归罪于自己,而要归罪于祂,归罪于世界。”——《洛嘉之书》
佩图拉博让背后的机械臂把数据板放回桌面上,拢了拢桌上渐渐堆满的稿纸和笔,同时思考着来自莱昂·艾尔庄森的短讯。
雄狮之王难得慷慨,将他在地面探索中获得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其他三位原体,而他给出的答案,虽不在意料之内,却也符合情理上的逻辑。
他们都知道,冉丹异形会通过某种形式,将其他生命体的意识和有机质纳入自己体内,并凭此进行扩张。
那么,一个较强的外来意识——比如狂热程度在整个星际战士之内,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的另一个教团能与之匹敌的怀言者,战胜一个虚弱无力的原有冉丹意识,无疑是大有可能之事。
然而……佩图拉博继续想着,羽毛笔在水杯的杯口停留了片刻。
笔尖接触水面的前一刻,他注意到自己右手的动作,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笔,将它在正确的地方蘸上墨水。
然而,首先,莱昂是如何成功跨越半个星球,追踪到一个落单的意识?从突击小队成员克罗格传回的信息来看,他们根本没有给艾尔庄森发送过信息。
难道第一原体顺着佩图拉博无意中设计得过强的监控装置发出的电波,反向追踪了他们的信号?
不,这应该不可能。
铁之主在一张新的纸上随手做起室内装潢的印象速写,主题就选定为数小时前的游子圣堂。这会帮助他稳定内心的状态。
第二个问题——一个无意间进入佩图拉博内心的,关于冉丹异形这一种群自身的质疑。
既然它们的意识可以被战胜,那么一开始,它们又是如何发展出能够确保己方胜利的基础意识源头,而非从猎手沦为猎物,在吞噬的过程中自取灭亡呢?
两个问题同时徘徊在铁之主心中,他允许自己先思考一幅画的时间。
圣堂庄重而肃穆的场景通过大量有序的排线和大透视的构图得以强化,即使只是一张漫不经心的随笔,其中体现出的氛围和绘画基础素养也足以令全银河几乎所有的绘画者相形见绌。
这就是为什么佩图拉博不喜欢在凡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画,他不需要用这一份天赋来换取他人的敬仰。
铁之主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笔,将圣像旁的四盏烛台上升腾的火苗一一勾勒成型。他被洛嘉的态度整得略微有些神经过敏,在短暂的瞬间里怀疑“四”这一数字是否会与他有关。
“我知道你没有离开。”他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对着空气中说。
“你猜对了,佩图拉博,”莫尔斯大方地从空气中浮现,他正坐在他的椅子上,以一种对颈椎不利的方式仰躺,用电子笔在数据板上写一些文字。
佩图拉博不确定那是这次莫尔斯作为帝皇使者将要带回的报告,还是什么其他的随笔杂文。
“你不急着走?”铁之主问,“我以为你确实很忙。”
“那要看与谁做比较了,”莫尔斯回答,从躺椅中坐直了一些,“找我?”
“他们对你很好奇,莫尔斯。奥瑞利安,还有荷鲁斯。”
莫尔斯竖起他的电子笔,“我听到了,铁之主。顺便一提,教堂画得不错。”
“你一定是在转移话题。”
“很显然我在阻止你探究一个伱显然也十分好奇的问题,所以我决定作为泰拉使者,问一问第四军团之主,你们下一轮的进攻计划将如何展开。”
“如果你想看,”佩图拉博让机械臂伸长,前端爪部的每一根利爪都翻转至水平,以便将桌上的一整叠厚度超过一英尺的文件从底部托起。
“哦,让我猜猜,这是目录还是索引?”
“我何时会把战斗设计制定得如此冗长?那等同于对后续实际情况变化的舍弃。”佩图拉博反驳道,“这是下一期内参,包含适应冉丹战线的一些基本战斗观点、方法的参考运用,包括轨道支援部队的指挥体系、不同弹药的使用原则及基本方法、战线的炮火准备与支援、对位于敌方防御纵深之内的步兵的炮火援护计划,等等。”
他带着满意的目光,扫了一眼被机械爪托起的厚实文件,书写它带来的成就感更胜于绘制一幅无缺的画作,“至于计划本身,预期是在下一个五年中抵达探测可知的冉丹核心,再从核心开始向外侧未涉足的三面展开清扫。”
“你们寄希望于冉丹是一个破除核心能够导致族群溃散的大型蜂巢吗?”
“这确实是我们的合理希望,否则星团内剩余三大象限的战斗,将和我们现在进行的对第一象限之战一样耗费时间与资源。”佩图拉博说,把他写的钢铁勇士内部资料试印件放回桌面。
“还有耐心,”莫尔斯回答,在手中转了转电子笔,“多么漫长的战斗,进攻——死亡——探秘——占领,我看见一个循环,而对于整个帝国而言……”
他手指一扣,止住笔杆的旋转趋势,“这不是一次催促,佩图拉博。没人会质疑基因原体,何况是四个。就连帝皇都不着急。”
“我知道,”佩图拉博说,“所以你在帝皇身边行走时,曾经拥有过什么身份?”
莫尔斯惊讶地挑眉:“你什么时候把话题转了回去?”
“现在。”佩图拉博说,同时将这一期内部参考资料的文件发送到钢铁勇士内部频道之中,并呼唤凡人文员将其进行一定数量的打印。
莫尔斯想了一会儿,“我和你说过,把整件事说完,尴尬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但考虑到现在心生好奇的那两个人的性格,他们两个不会喜欢他们正在探究的答案。”
“你可以只和我说。”
“不。”莫尔斯躺回椅子之中,将数据板盖在胸口,闭上眼睛。“但你可以提问,当它是个猜谜游戏,如何?”
佩图拉博没有立刻回答,他因为收到了新的伤亡信息汇总而略微皱眉,同时,在这一批报告中,他又收到一份关于申请解除小队模式,重新加入军团级前线作战的申请报告。
这不是孤例。但这一次的申请人,是之前战绩斐然的第二十三小队。
“为什么荷鲁斯会不喜欢?”他首先开口询问,同时将报告在脑海中展开,并再度调取了克罗格小队的数据信息,调整着他的思维,以较为感性的状态,迎接这一份报告中隐含的情绪。
“荷鲁斯为什么会不喜欢?原因很简单。荷鲁斯为什么不喜欢马卡多?他为什么与瓦尔多相看两厌?都是一样的,他不知道我曾经是谁,所以他无法像想象马卡多一样想象我,”莫尔斯耸了耸肩,“哦,还好我在凡人议会的问题上和荷鲁斯站在一边,真是太幸运了。”
“影月苍狼,有些时候我的确会觉得,这支军团较为感性。”佩图拉博说,一部分思绪沉浸在克罗格的辅助系统所记录的通讯之中,亲耳听着那名月狼语调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每一支军团的本质都是基于共存的感性与理性,”莫尔斯评价道,“你感觉得到他们的情绪,也正是感性让他们成为星际战士——因为任何足够理性的人,都知道不该把个人有限的生命完全浸没在永恒的征战深渊之中。”
“不,”佩图拉博抬起头,“他们……”
他停顿了少许时间,而后继续说:“将与凡人相近的一面,更多地表现在外。”
“是吗?”莫尔斯不置可否,手中的电子笔转了半圈,他忽而举起数据板,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目光停留在它们之间,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佩图拉博给这份申请附上他们会需要的回复,并着手准备将两名战士重新编回他们所在的连队,以及给克罗格升至小队长。
至于汉默,佩图拉博思虑半秒,也给他升了一阶。
“还有问题吗?”莫尔斯问,从他的手记中移开视线。
“洛嘉·奥瑞利安呢?什么会让他心生不快?他对任何与帝皇亲近的人,都有超乎寻常的关切和尊重。”
佩图拉博说,注意到莱昂·艾尔庄森即使在地面作战结束后,也拒绝与他们相聚。相反地,他调动舰队,径直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前进。
也许向他们公开军团的动向,是暗黑天使留给他们最后的情谊。
“我记得你没少阅读古泰拉历史,我的铁之主,否则你不会知道双狼的故事。”莫尔斯说,声音听起来有些戏谑,“虽然因为建城时的不愉快,我对罗马意见向来很大,但他们有些时候的话让我听了觉得十分有趣。”
他深入过去的记忆,回忆着一些令人愉快的小小争端。这些记忆出乎意料地清晰,证明了一个年纪太大的人确实更容易将生命早期的故事记得更为清晰。
“他们追求世俗的事物,而抛弃天上的事物。当这些律法的诽谤者拒绝天上的审判并恳求我时,他们对救主有何看法——多纳徒派提起上诉,虽然这支教派在如今的奥瑞利安眼中恐怕也是一支异端,”提到这些话题时,莫尔斯提起了不少精神,“猜猜皇帝对这份请愿书做了什么回复?”
“批评。”只需看莫尔斯的态度,佩图拉博就能猜出一些历史的片段。
“他烧了这份请愿书,”莫尔斯轻松地说,“并且说,我们这群凡人无权评判主教;要是他们打算上诉,那就不应该递交给法庭,而是直接留给神,去做他们神圣的审查。”
佩图拉博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这遵循教规,字面上的。”
“让他们活在真空中吧,别让尘俗玷污了他们的信仰。”莫尔斯耸了耸肩,“许多教徒称呼罗马为邪恶的王国,但其中一部分却支持罗马的延续。‘罗马是万物终结之前的最后一个人类王国,给予罗马帝国的喘息将推迟笼罩世界的剧变。’”
“世界的终结?”
“然后再建立一个新的之类的。”工匠说,“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觉得泰拉早就终结了。现在的那个东西大概是某种可疑的镶金腐尸。关于新世界的说法,奥瑞利安应该清楚——顺带一提,我有提到过他和一个罗马皇帝几乎重名了吗?这让我对你们的名字由来愈发充满好奇。”
“你们相互冲突,你的罗马和教会。”
“有时又相互结合。”莫尔斯嗤笑一声。
“听起来你知道许多趣事,它们几乎没有在泰拉的任何大图书馆得到保留。”
“因为那是三万年前的故事,而我们现在连一百年前的历史都摸不清。”莫尔斯笑了起来。
“所以,你讨厌宗教信仰?”
莫尔斯偏过头,看了一眼佩图拉博。“在米兰法令中规定,所有其他人都应被允许自由和不受限制地信奉其宗教。这固然是为了保证君权稳固之外,但为什么否定教会的圣礼生活,将不利于帝国的统治?”
“公民。”奥林匹亚之主轻松地给出答案,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注意到,在佩图拉博生命至今为止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一个并不算小型的政体的主人。
莫尔斯提起嘴角:“我们来做一个简单的假设,我们都知道人有想要的东西,也有不想要的东西。对吗——你其实可以继续同时一心多用,如果我耽搁了你的工作,我不如回泰拉述职。”
佩图拉博重新拿过他的画纸,在中央叠加新的剪影。他首先选择的绘制对象是奥瑞利安——即使那只是一个漆黑的背影,敬虔地在帝皇圣像面前俯首。
“对,”他说。
“他们在这里做的事,就是做了一个名词定义,将拥有前者之地称呼为天堂,多为后者之地称呼为地狱,再加了一条神圣命令理论,说道德法则由祂建造。”
“一种法令?”佩图拉博挑眉。
“本质比法令更加基础,他们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什么,铁之主,他们只是构建了一个解释框架,创造了一套解析世界的公式,在限定了人观察世界的视角的同时,也提供了一个基本的先验视角。”
莫尔斯顿了顿,“祂提供给对世界的感知有限者一个启发性的法则,同时也给对世界的感知超过这个框架所能提供的解读的人,或者仅仅是与该框架敌对的人,一个完美的嘲笑对象。”
“教导人可以从什么角度来观察世界?”
“凭借任何创立该角度者所需要的理由。”
“就像称呼灵能为数字命理学。”佩图拉博放下笔,面露微笑。
“正是如此,”莫尔斯说,“很恰当的比喻。它甚至不是谎言,它只是……我想想,另一种特别有限、特别教条、尤其不喜欢被突破的框架。尘俗之城对上帝之城,罗马对教会,两种解释框架和随之而生的权力系统总是相互分离,又总是试着相互侵犯。”
佩图拉博身旁的沉思者屏幕亮起。
铁之主重新分神,放下刚在洛嘉背影身边画上一个正在偷偷熄灭蜡烛的莫尔斯的画纸,去接收最新的星语通讯消息,同时说:“或许洛嘉对罗马一无所知,莫尔斯,他不会听见你的出身就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他必定会听见我的立场,”莫尔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们两方合二为一的一天,只能在启示录之后,由天使带来。那时候我会承认他们的解释框架更贴近真实。”
“喔,”佩图拉博发出了一声古怪的回应,“你先不要立誓,莫尔斯。”
“怎么?”
“第一军团刚刚做了一次亚空间潜航,并且已经上浮——几乎是立刻。”佩图拉博检视着手头的信息。
“见鬼的亚空间时间流速,”莫尔斯说,“然后呢?”
“现在暗黑天使正在与天使作战。”
dengbidmxswqqxswyifan
shuyueepzxsguan
xs007zhuikereadw23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