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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两个孩子,余秋堂担心太冷,回来的路上开的很慢。
两百里路,他足足开了四五个小时。
等回到家里,已是半夜三点多。
他原本想着老地坑院这边人都睡了,想把姐姐和外甥送到新院子,但又想到那边晚上人多,乱七八糟的,过去也没地方睡觉。
天亮之后,是最关键的一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累着呢。
还是待在家里好好睡睡吧。
这才带着大姐回到地坑院。
车行驶到上面,却看到地坑院的院子里有光亮,转过弯的时候朝下面看去,却惊讶的发现,院子里的梨树上挂着一个防风灯,父亲正披着衣服在院子里做棺材。
果然,父亲过来开门,看他眉毛上都是寒霜,一看就是晚上没休息。
“爹。”
余春杏打声招呼,从车上下来,扶着余得金的手臂,“爹,你这是……”
“杏回来了。”
余得金将手臂从女儿手里抽出来,盘跚着又回到棺材旁边,继续开始搞起来。
余春杏看那了余秋堂一眼,小声问:“咱爹……怎么好像老了好多?”
余秋堂本想问有嘛,但转念想,可能是自己整日看到父亲,所以没有感觉。
大姐很久没有回来,对父亲的概念还停留在几年前,自然看到会很意外。‘
“本来也不年轻了,五十多的人了。”
在余春杏的帮助下,将两个孩子放下来,余春杏让孩子们去喊外公,孩子们却都躲在她身后,不敢上前去看。
她们年龄小,对外公的概念只停留在母亲的话语里。
突然看到个陌生人,并没有什么感情。
只觉得陌生的害怕。
余春杏只好牵着孩子的手,来到父亲身边,再次让他们喊,两个孩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喊道:“外公。”
余得金抬起头,看了眼两个孩子,眼神微微温柔一些,点头说:“乖,大东和小东都长大了。”
又说外面天气冷,让余春杏赶紧把孩子们带回房间去,不要把脸给冻了。
余春杏答应着,在余秋堂的带领下,暂时在余春梅的房间休息。
炕不是很热的,余秋堂说帮她们烧烧,余春杏却说自己来就好,以前这种活每日都干,回到娘家了,总不能把自己当作客人。
余秋堂也就没拒绝。
安顿好余春杏和两个孩子,他犹豫下,还是叹息声,来到父亲身边。
看着父亲正在刨光一块木板,便伸手去接,“爹,我来帮你吧。”
余得金微微一怔,并没有给他,“你走了一晚上路,进去歇着吧,白天还有很多事。”
“你不也忙了一晚上,白天你就没事了?“
“我习惯了,”余得金说话时,手里活也没停下来,“要赶紧搞完,你四叔后天早晨就要出殡,到时候就一定要用到棺材。”
余秋堂点点头,“其实到棺材铺买个现成的也行,人都走了,还……”
“我能做,为什么要去买别人的,生前没做多少事,现在再不做,后面也就没什么可帮他做的了。”
余秋堂想着人都是这样。
活着的时候,一直不注重彼此关系,可能总是觉得,反正不在乎这会。
直到人突然没了,就追悔莫及。
可人都走了,再想这么多,也没有什么意义,死的人反正是不知道,只是活着的人,做给其他活着的人看,以及安慰自己罢了。
“还是我帮你吧。”
“你睡去吧,我能来。”
“还是帮帮你吧,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年龄了,这个节骨眼上,把你给累倒了,不是给大家增麻烦,人已经够忙了。”
被儿子这样“调笑”,余得金也没生气,当余秋堂再次将刨子从他手里拿过去时,他也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他,要细心一点,千万要磨平。
做棺材,有很多忌讳。
棺材板必须非常平整,不能有半分疙瘩,说是人死后,眼睛就看不到地上,哪怕很小的坑坑洼洼,也可能是天堑,让他们过不去。
余得金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发现余秋堂干的还挺好,这才放心,开始做其他事情。
父子俩开始沉默着干活。
天依然很冷。
好在地坑院周围高,风很难直接吹到西面,要不然手估计冷的刨子都抓不住。
余秋堂几次将手放到嘴边哈气,有时候感觉冻僵了,但每次都看到父亲似乎像个机械人,感受不到寒冷一样,总是认真地做着。
让他没有半分脾气。
大概五点钟多点,天还没有亮,父亲屋里的灯被点亮,接着陈美娣打开门出来,看着门外干活的两人,几十秒后进去穿上衣服,向厨房走去。
大概半个小时,陈美娣站在门口喊道:“掌柜的,我给你们煮点面,来热火点吃吧,暖暖身子。秋堂……也一起来吧。”
“先放着吧,一会吃。”余得金说。
“放着放着,吃口面能浪费你多少时间,吃了再干不是更有力气,效率更高。”
陈美娣看两人没过去,便端着碗直接过来,先给余得金一碗,又端着另外一碗给余秋堂:“给。”
“我不饿……”
“给你就端着吃,我这个后妈会给你在碗里下毒是吧?”
余秋堂还想说什么,余得金却淡淡地说了:“吃点吧。”
余秋堂看这继续纠结也没什么意思,便点点头,三两口将面刨进嘴里。
那边父亲也吃的很快。
很快两人就吃个干净。
陈美娣又过来,将空碗端了回去。
这个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人节奏,接下来又是连续两三个小时的工作。
直到不知不觉,一缕阳光突然从崖边射下来,刚好照到棺材的装饰上,又反射到余秋堂眼里,他才揉揉眼睛,发现天亮了。
他站直身体,揉揉发酸的腰,却看到父亲正雕刻板头,他的背影依然坚挺,仿佛是一尊塑像。
余秋堂想起父亲这是干了好几天了吧。
或许从木头送回来的时候,他很快就进入工作,从此不眠不休。
也怪不得陈美娣会半晚上起来做面给吃了。
余秋堂觉得自己就没有父亲这样能扛住苦。
他自认为自己也是个很勤劳的人,也能吃很多苦,但和父亲比起来,确实还差的很多。
幸亏科技进步,人们生活水平提升,不一定要借助于力量,而是有很多可以省力的方法,要不然呢,他的日子不可能比父亲过的好。
赞美吃苦,无疑在后世是个不符合大众意识形态的思维,但在这种科技文明欠缺发展的时代,去除一些发无根财的路子,勤劳或许是改变人生,过上幸福生活的唯一路径。
趁着父亲去上厕所,余秋堂也靠着墙坐下来休息。
这时余秋实出来了,站在渗坑边上撒尿,完毕转头看余秋堂靠在窗下,一脸疲惫的样子,便走过来蹲在旁边。
“你咋不睡觉?”
“你说呢?”
余秋堂没好气的说。
同样的儿子,他像余秋实这么大,就已经要明白很多事,干很多活,可余秋实却不喜欢劳动,也不喜欢读书,就知道玩。
关键他还偏偏就有人惯着。
余秋实指着棺材,“不是咱爹在做嘛,又没让那你做。”
“要是你死了,我也给你做。”余秋堂不喜欢余秋实这种无所谓的样子。
四叔去世,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里,唯独这家伙,似乎不以为然。
“没那个必要啊,我要是死了,就给我随便搞个烂棺材,埋到土里就行,我都死了,还要那么好的棺材干嘛,能吃啊?”
余秋堂微微一怔,这孩子,竟然是这样的生死观。
也是。
或许正是因为他对生死看的不够深沉,所以上辈子才会做那种糊涂事。
他之前想着着说,这个弟弟能引导,就稍微引导下。
毕竟是亲兄弟。
那种天然的情感,让他明明不喜欢余秋实,却依然无法直接对他置之不理。
他想了想说,“可能是人活着,不管是被动或者主动,都会承载着别人的期望和情感寄托吧。”
“啥,我不懂。”
“很简单啊,我问你,你心疼你娘嘛?”
“心态啥,每天就知道打我。”余秋实没好气地说。
余秋堂看着他。
余秋实被看的有点势弱,只好无奈说,“心疼,行了吧?”
“那咱爹呢?”
“也算吧。”
“姐姐们呢?”
“这个……也算吧。”
“那我呢?”
“你?”
余秋实这时显得有些犹豫,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余秋堂听到这句话,却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是微微一笑。
这孩子,能说出这种话,起码说明他还有一个优点没有被彻底泯灭,那就是坦诚。
“如果我突然死了呢?”
“你咋可能会死?”
余秋实回答的很快,声音也提高几个分贝。
他几乎没有思考,潜意识就飞出这句话,并且不打算说点其他的东西掩饰自己本意。
“咋不会,你看看咱四叔,他死的时候,难道还有什么征兆,啥都没吧?”
“他能一样嘛,他那是自己找……”
余秋堂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余秋实也觉得自己这个话说的太粗糙,神情有点懊悔。
“你又不是四叔,你不会那样做。”
余秋堂点点头,“话是这样说,但老天爷收走人,不是靠这个就是靠那个,万一有点意外呢?”
“意外?”
余秋实坐在门槛上,手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一直到余得金回来,余春杏和孩子们起来,余秋实还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两人做棺材,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个道理。
“爹,你几点过去?”
上午8点多,余秋堂无法在这里继续干活了,那边事情还多着呢。
余得金看看手下的棺材,想了想说:“后晌吧,差不多能完成。”
“行,那到时候你过来吧。”
余秋堂带着余春杏和两个孩子就要走,余秋实却在后面说带着他。
余秋堂问他之前不是说不去帮忙嘛,余秋实说他又想去看看。
余秋堂也没有拒绝。
每一个参加过亲人白事现场的人,都会成长一截。
面对死亡这种所有人必到之归途,只有正视他,才能得到生的意义和乐趣。
一起带着来到新院这边。
刚出巷道口,就听到悠扬的哀乐,响彻整个村庄。
唢呐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而西北广阔的天地,给这种乐器附加了无穷的生命力。
村里谁家过白事,几乎不需要专门去打听,只要随意站在村里任何一个村道上,细细一听,风就会将唢呐的声音吹过来。
余秋堂车子行驶到南边,远远就看到他家院子门前,高大的楸树上拉着绳子,绳子上挂着各种颜色,形状的幡。
有的是圆形,有的则是八角形,有的长数米,有的则是很粗壮。
被西北风吹拂起来,像是升起的一只只风筝。
他的车子停在余秋江的铁匠铺门口。
这边今日暂时成了亲戚的中转站,来自各处的亲戚来这里,都会暂时做个调整,然后在进入白事现场。
所谓调整,只要是穿孝染鞋。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
一般来说,这边的孝分为六个等级,不同等级的孝能通过孝服一眼看出来。
第一种就是亲儿女,媳妇,穿的全身孝,并且还会拖在地上很长。
全身孝也称之为重孝。
头顶的孝帽要有前檐,要能放下来挡住眼睛。
孝帽后面要拖孝带,起码拖个两三米长。
身上的孝褂也很长,直接要能盖住脚面,而脚上的孝鞋,要用整个白布将黑色鞋子全部包裹起来。
远处看去,重孝的人,全身都是一片白。
这种人当日走到哪里,都是受到额外照顾,因为大家能一眼看出,他的至亲去世,肯定心里非常难过。
除去重孝,第二等的就是半身孝。
也就是上面有个孝帽,上身有个孝褂,下面染半个白鞋这样。
这种一般是兄弟姐妹,女婿,侄子,外甥,孙子之类,也算是亲人。
第三种就是孝帽,这种就是外孙以及堂侄之类。
第四等,就是红色的孝服,这就是重孙之类。
第五等是黄色的孝服,重孙的儿子辈……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别个白花,这种就是长辈,例如父母埋葬孩子。
一般人去世,邻居会自己备好孝服,而外面来的亲戚,则是会安排人专门发放孝服,例如舅家的人等等。
今日负责发放孝服的正是三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