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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若发髻高挽,罗裙飘飘,缓缓走过前两张矮几:一道燕窝鲍翅,一道鹿肉脍山珍,旁边纸笺上的字迹,圆润而挺拨:举案齐眉,与子偕老。愿得佳人,白首不离。
不是易望便是任家儿郎,苏容若的视线与两人相触,前者笑容和煦,后者神情痴迷,忍不住暗中叹息:韶华少年的艾慕,总是要被辜负了。
忽略过第三道参扣熊掌,留在最后那一碗野菌竹笋素面上,阿诺的笔迹,遒劲磅礴,力透纸背:“请许我一世对你说。”
她要一道菜,他做素面,她要一句话,他想要用一生的时光对她说。他终是懂她的,她求的,便是这平平淡淡,细水长流。
拿起那双描花湘竹筷,象征性地吃了一口面,众人善意的笑声中,谢氏族长谢修远宣布:“苏娘子簪花七号,古萨诺。”
女子将鲜花簪在阿诺衣襟,他凝视着她,眼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看到彼此生命的尽头:“容容,从此后,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穴。”
深情婉丽的笑意,慢慢地在苏容若的脸上绽开,她与他执手相望,温柔而坚定:“君若不离不弃,妾当生死相许。”
这一幕美得难书难画,连同天边的绚丽夕阳,从此留在男子的记忆,与诸多与她相爱时的幸福时光,支撑着他走过未来,痛苦孤独的至暗岁月。
靖北王订婚的消息很快传到王相府,院子里叶密枝垂,树影娑婆,茉莉初开的香草径旁,是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王淑仪坐在花丛,打开来信,才读几行字,手指便将纸角捏得皱起,身侧的老仆寿叔见状,急忙问道:“可是公子出事?”
“靖北王,他订亲了。”女子美丽的脸上浮起几丝苦涩,眸子定在案前绣球花洁白的花萼上,眼前似乎又飘起满天大雪。
仿佛每次见他都是在雪中。
第一次记忆很模糊,她到沈府探视阿珠,雪如柳絮在飘,遇上先太子带着他与西门昭,在那两位无与伦比的容颜和华彩映衬下,他也显得毫不逊色,持重,坚毅,轩朗而挺拨。
后来他与沈音订婚,大士族的夫人们在背后提起,都是淡淡的不屑:诗书礼仪浸入骨髓的华夏大士族,只有醉心权术的沈观澜,才会将亲生女儿许给那长着妖眼的不详怪物。
每每听到这些,她只在腹中冷笑:若非沈相,那些让你们保持尊严和骄傲的东西,早被赫连氏的铁蹄践踏,文明敌不过野蛮,除非你既文明又强大。
没有婚配的王公子弟里,她最中意的是西门昭,其人若名,文武双全,俊朗曜耀。但崔云的亲事断了她的希望,龙卫公府绝不会再与四大家族的嫡系联姻。
这时,赫连迦尧击败羽林卫的消息传出,大父预言他将是中原三百年中最杰出的将星,她的心动了,沈音随及夭折。
随后的事实证明了大父的眼光。两年内,他在漠北绝地成为传奇,以非凡的军事才华,照亮了赫连一朝将星闪耀的天宇。
她安排了那次路途偶遇,坚信他会和其他青年男子一样,在见过刻意装扮的自己,定会为她的雅姿玉容所动。
未曾料到,她还未来得及和大父商量亲事,龙卫府便遭遇到灭门惨祸。
那一日,她陪大伯母到宫里看望病中的皇太后,正值那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敲响紫金钟,那天下无人敢碰,请皇上自省自查的钟。
他黑衣如墨,孤独地肃立在狂风暴雪之间,天神般的奇望伟岸,面上的悲愤和怆然,却如地狱烈火,在熊熊燃烧。
浑厚苍然的钟声响彻洛京,传遍天下,亦从此在她心中长鸣:先太子已然仙逝,眼前这个男人,才配立在天阙高处,俯视芸芸苍生,包括她那让人不可仰望的大父,她要走上去,与他并肩。
如今他却要娶妻了。浓郁的花香飘散,抚慰着她刺痛的心:太子与长公主刚离世一年,依他重情重义的性格,匆忙订婚必有原由。
是的,他在让皇帝放心,若有妻儿家室拖累,便不会轻易违逆犯上。
抬眼对老仆微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他正势微,身边有女子照顾,甚好。”
“还是主人心胸广阔。”寿叔的赞叹,不曾让少女得意:“他出京的事,知晓的人不多,先拟一个礼单,请大父过目。”
寿叔应承一声,疑惑不解:“皇上对靖北王出京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却拖着不复他的王位,不知是几个意思?”
“转弯总得需要时间,说不定,也想再磨磨他的性子。”少女转头,再度展开书信,忽然笑出声来:“这苏氏不知天高地厚,竟让他先签下和离书。”
顺手端起茶盏,精美的绿釉映着几根凝脂般的手指,白玉一般润泽:“以此来威胁靖北王不与他妇有染,可怜,可笑。”
敢和皇帝对抗的男子,怎会任由一个乡妇拿捏?
寿叔也吃得一惊:“竟有这等事情?靖北王定然拒绝。”王淑仪的神情更为笃定:“不,他只需演出戏给皇上看,与何人何条件有甚干系?”
“如此看来,那苏氏不足为虑,主人无需理会,只等靖北王复位,重掌兵权以后,两家再议婚事。”寿叔拍掌笑道。
等?王淑仪皱起秀眉:她已快十八岁了,还能等几年?而他,作为极佳的拉拢对象,在被无数双眼睛注视。
一丝阴戾从脸上闪过:“花娘说徐氏亦中意于他,好在徐萱是个蠢的,这种妇人若是无子,他纳多少亦是无妨。”
当务之急是助他尽快复出,沉吟良久,道:“如今崔太尉分管兵部,凭他的耿介,不会在钱粮兵马上相助徐家。”
寿叔点头微笑:“自从崔正一怒之下投笔从戎,便与嫡系断去联系,崔氏在京城七年亦未得到嫡系关照,他们矛盾已久,泾渭分明。”
女子嗯得一声,苦笑:“高门大姓,谁家没有龌蹉?便是皇室,先太子一事,兴许便是梅妃在为儿子争储,权势地位,谁人不想要呢?”
象七叔那般只喜山间明月,江上清风的,到底只是少数。
太阳在云间穿行,照得绣球花白得晃眼,如深宫宠妃那不可直视的美貌和威势,沉吟片刻:“通知我们的人,注意肃承两王的动向。”
主人言行举止,俨然像靖北王府的女主人了。寿叔的眉梢挑起又落下:也是,王氏嫡女,花容月貌,聪明大度,别说王妃,皇后也当得。
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小苏氏,与主人相比,便是荧虫比明月,靖北王他不瞎不傻,如此简单之事,还有看不明白的?
只要我王氏一旦表示出联姻之意,那苏氏能保住个侧妃之位,已是天大的恩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