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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沈玄微闭了闭目,语意沉痛而坚定:梅妃若非来自云地,便一定是大陈的旧人。
自己给龙卫公派去的都是侦探老手,竟然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龙卫公府和沈府,也遭遇如此强劲的反扑。
迅疾猛烈的雷霆杀招,让人难以相信,会出自一个年轻的妇人之手。
这般栽赃嫁祸,伪造证据的阴毒卑劣手段,并非像是归厚太子的行事,若是陈国旧部,郭飞当年,又怎会被肃王那般阴了去?
沈玄微沉吟良久,找不出答案。纵然他绝顶聪明,也想不出前陈国皇子已分裂成两重人格,行事反复无常,并且,与深宫宠妃联手。
青衣人面上忧色浓重:“山高路遥,侍郎珍重。”长了脑袋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前路将是何等的危险和艰难。
沈玄微点头,与他施礼道别:“大乱将至,转告弟兄们保重。”目送着对方没入雨幕的身影,拿起早已备好的行李。
远处,蓼花沙洲,渔樵古渡,风烈霜寒,他将单枪匹马,独自踏上那不知归宿的漫漫天涯之路。
却说苏容若被带到洛京一处精致小院,被人百般伺候,却没有出行的自由。
她不愿与家族闹僵,也自知武功不如陶叔,用药骗不过陈婆,便老老实实地随他们安排。
她心里明白,自己做的一切,都必然落在族公的眼里。救郭骥,议王法,结交龙卫公府,马佳氏和楼烦部,对家族并无损害,他放纵了她。
但从牢中劫出西门晟,营救谢夫人母子,却是直接和梅妃冲突,打破了双方的默契,是以,他必然限制她,以防她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考虑周全,怕她牵念,让苏远泯给她传递消息,说他已经回到陌桑,家中一切皆好,让她好好地听族公的话。
她不必为诸事烦心,只是,与她最亲密的谷敏已远去,最在意的两个好友面临生死绝境,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认知如同砂石般磨心,时时钝痛,夹着深切惶恐,让她常常彻夜无眠,并迅速地消瘦下去,一双清灵灵的大眼睛,在小小的脸上更显突兀深幽。
令人意外的是,苏青那日藏在车下,拉着横桕一路跟过来,将双腿在地上拖得血肉模糊。
苏容若令人为她治伤,并坚持要留她在身边,陶叔拗不过,想想这并非大事,只得随了她。
这日大雪纷飞,苏容若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忽然听到远处有钟声轰鸣,如千军万马,海潮奔涌,开天辟地般,振聋发聩。
紫金大钟!苏容若全身一震,猛然起立:阿禧曾说,皇宫里有只重达千斤的铜钟,是先皇依照亚特旧制所设,为昔日大首领自省自查之钟。
但,从赫连入主中原,立国以后,此钟已如同虚设,除了年年涂金,近三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去碰过。
靖北王回来了!随着雄浑而肃穆的钟声撞进耳膜,她不知哪里来的直觉,带着慌乱的惊惧和心跳:阿诺没能劝住他,他敲响了大钟,要他的皇帝亲爹自省自查。
他这是在挑战这时空最高的权威和尊严,他母的,你不怕死,要做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却要连累阿诺被罚了。
苏容若蓦然跌坐在地,全身不能自抑地颤栗。过得半天,才叫来陶叔,以绝食威胁他去打听靖北王的消息,坐立不安地等到次日,才得到信报。
果然,靖北王违抗圣意,从北地日夜兼程地折回洛京,敲响紫金大钟后,长跪正阳殿为龙卫公府和沈府喊冤。
皇帝震怒之下,禠夺了他的郡王封号,并以庶民身份打入七层地牢,他的亲卫队,则全被软禁在靖北王府。
苏容若脸色晦沉:阿诺是近卫队长,是被软禁,还是陪主人坐牢?皇帝折了龙卫公父子,今后需人抵御外敌,提防三公,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但他若跟着入狱,暗无天日的地牢生活,随时可能的暗箭毒计,他将受到何等折磨,甚至苦刑,却不得而知。
时光在她的忐忑不安和忧虑无奈中静静流逝,冬去春来,洛京城也终于等到解禁的那一日。
在一个梧桐细雨的清晨,苏容若坐上马车,从氤湿光洁的青石街出城,马蹄踏过这龙蟠虎距,酒肆满街的古都,也似踏过她伤感愁思的心。
路上不紧不慢地走了二十余日,她并未如她期待的那般被带回曼达山,而是去到帝国最南的重镇,丽迪。
此城与吉雅国不到百里,地处亚热带,传统古老,巫术流行。
苏容若的新身份是本地苏氏的嫡长女,因从小多病养在寺庙,如今身体康复归家。
苏宅男主人苏远熹,一妻两妾,妻已早逝,妾潘林两氏各有生育,想必苏远熹和正妻恩爱,不曾将妾室扶正。
这是早已安排好,还是冒名顶替?苏远熹与便宜阿爹究竟是何关系?苏容若猜不出来,却知趣地也不刨根问底。
她被安置在一个花妍木秀的小院,过着金丝雀一般的日子,被苏青陈婆尽心伺侯,外加陶叔和两个侍卫全日守护。
虽然身无自由,他们却不曾对她隐瞒消息:龙卫公和安怡长公主自尽;西漠与西门康联合绞杀了龙卫军主力,但西漠大将昭武也死于战场。
两国被迫重启和谈,赫连朝将世子西门皓的人头送到西漠皇室,以杀害达达皇子的凶手和破坏两国关系的逆徒身份。
龙卫军主力残部向西门康投降,龙卫府的庶子,踏着嫡兄侄的满门鲜血和五万将士的尸骨,成为新一代的龙卫公。
沈左相全家,正如穆那冲所言,男丁被斩,女眷年长的罚没进掖庭为奴,年轻的充为官妓。
风华绝代的沈玄微,和西门昭一样,不见踪影,不闻音讯。
阿禧必定经历过极为惨烈而残酷的激战。不可形容的凉意袭上苏容若的心:他聪明机灵,西门两兄弟按理也必定想方设法留下一人重拯家族。
可这生不如死的一条路,阿禧将如何陪他主人走过?
也有传言说,西门昭在混战中被杀,阿禧是不是也凶多吉少?离开洛京三十五天了,苏容若这夜,照例坐在案几前发呆。
月华似水如梦,幽幽地透过小轩窗的珠帘,照着她的白色孝衣和几近透明的容色,衬上一头丰浓青丝,莹玉如瑶台堆雪,冰山流艳。
苏青坐在她的对面,手拿一片未完工的绣品,不时刺上一针,更多时侯却偷偷地打量已换回女装,玉质娉婷,美丽无俦的主人。
她的神情却不停地变幻,时而惊异,时而痛苦,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茫然,不小心将针扎在手指,她轻哼一声,送在口中吮吸。
苏容若满心哀愁,并没注意到女仆的神情和动作,她思忖片刻,向跪坐门边的陈婆道:“烦请苏郎君。”
虽然潘林两氏每日都按时来看望她,但她并不常见到苏远熹,他只是她名义上的阿爹,身边人人皆知,她也没必要做戏。
陈婆道一声诺,欠欠身子,恭敬无声地后退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