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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历武安十三年,腊月初九,乌云催城,天阴无雪,大寒。
苏容若缩在暖阁,算计着水一样流出的资财,店面租金,员工月钱,往来公关,修缮运输,原材料,以及为漠北之战的开支等。
便是越过千年风霜,她依然如前世一般,辛辛苦苦地挣,大手大脚地花,这似乎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周尔旦跪坐在案几另一端,他喜欢算术,她便教他些现代数学和会计的基本知识,希望在自己隐居以后,少年能协助大勇等人维持现有商业。
在确认谷氏便是谷空氏的庶族后,她的安全感倍增,不想再扩张业务,只转着主意,如何说服族公许她回曼达山隐居。
漠北局势紧张,休屠部在去年受到重创,单于誓言复仇,派王子奥江联合楼烦,集八万铁骑大举南下。
事前她对金瞳兄弟都有安排,但他们会不会临时变卦?她没有十成把握,只得老调重谈,遣纳什等人到楼烦送礼,并督促合约的执行。
她心事重重地应付着手上事务,不时羡慕一下琪娜娜的轻松,少女早早顶着县主的头衔衣锦归国,照例将吉泰和大山留给她使唤。
年底已到,边陲尚无消息,南路却有几处开业,各方的协作和运营比她预期还好。
她咬着笔头再次确认了为各方准备的年礼,按约明日将去修合堂,再和便宜爹娘及小宝一道回长房过年。
来这时空已快四年,谷敏和家族诸人对她的爱,渐渐地融化掉她心底疏离的微冰,她也开始真的将他们当成亲人对待。
想到此事的人不由得微笑,屋里的火盆燃得正旺,暖洋洋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熏香,她忽然便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惬意和温存。
苏原进门汇报:“各商铺的厌胜钱已发,孙郎君也将年礼送到骁武府。范记饼店午时跑来一个傻儿,衣着华丽,黄发蓝眼,象是哪府的公子。”
苏容若眼角瞟见一只乌鸦飞过昏晦的天穹,皱眉:三公府中有公子是傻子么?我怎没听孙三立和苏子越这两小灵通提起?
“傻儿的脸呈淡绿,范叔疑他有病,已遣人去修合堂请大夫,年节大夫多已回乡,女君带人亲自去了。”苏原观察着她的神情,继续补充。
脸呈淡绿,修合堂,女君,字字都在刺着苏容若的敏感神经,她来不及思考,蓦然站起:“快跟我去范记看看。”
急急忙忙地披上大氅出门,路硬且滑,云层低暗,寒风呼啸,如怪兽的利爪刮过她娇嫩的肌肤,她拉紧衣袍,拚命前行。
她的功夫曾得过阿诺和纳什的亲传,不多时已将苏原远远地摔下。很快,范记饼店的后门便在视线之中。
这几年范大郎在她的支持下,不仅清偿了债务,还将店面和住处修缮一新,小院后门侧开,通向小街。
昏暗天色中,狂风将门板吹得嘎嘎直响,苏容若离得尚远,便见一队蒙面男子从院里窜出,抬着个人形模样的大袋,刹那间拐进街角消失。
院内似有打斗之声,她疾冲进去,眼前景象让她心胆俱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人,竟是范氏夫妇,小枳和店中伙计。
谷敏靠坐在墙边,脸色惨白,嘴鼻流血,一个蒙面男人正举起巨掌,向她当头打去。
苏容若来不及思考,尖叫着飞扑上去,男子转身迎击,电光之间几招已过,砰的一声,她被打中肩头,身体如纸鹤般,飘起,再落下。
小六,谷敏的痛喊卡在喉咙,口中鲜血溅在半空,如花绽开。
肩头剧痛,苏容若费力地吸气,转过头,瞧那人又至眼前,突然微微一笑,男子正发愣,后背劲风袭到,休莫赶来了。
苏容若连滚带爬地扑到谷敏跟前,颤抖着手为她擦去脸上血迹,想从怀里掏伤药,却怎么也找不对地方。
妇人凝视着女儿,温柔秀美的眼里,是无法言说的爱与不舍,声音断续无力:“傻儿中的,天鹤。”
“别说话。”苏容若眼见鲜血不停地从她口里涌出,好容易才拿出止血粉喂她,妇人却摇摇头,喘息低语:“小六,你长大了,我。”
话未说完,人已昏厥,苏原也在此时,气喘吁吁地赶到。
苏容若抱着谷敏,瞧着院中激烈游斗的两人,脑中急转,心沉谷底:原来傻儿是达达皇子,能将植物人弄醒,手中定有解药。
必是家族“那边”的人。她立即吩咐苏原:“我们走后,你喊邻居来救范家,人越多越好,再找孙小郎帮忙,将你和隐庐摘清,还有,休对任何人提到傻儿。”
“放开他。”她的喊声嘶哑如绸布被撕裂,休谟立即跳出圈子,蒙面男子微微愣怔,瞬间又旋风一般地消失。
半个时辰后,苏容若裹着厚厚丝被,在榻上不停的打着冷颤,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大夫们在抢救谷敏,伙计们穿梭不停,汤药补剂流水般的上。
苏远泯在游廊来回踱步,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她的心上:谷敏不会死,不能死,她是这时空最爱自己的人,她曾给我记忆里从未有过的母爱。
苏容若心急如焚,脑子却急速地运转:“那边”上次刺杀皇子未能成功,驿馆防范森严难以下手,这次便令吴曦让达达苏醒,任他逃出,再将他掳走,他们要用他来做什么?
老天瞎了眼,达达竟偏偏跑到范记去,牵出了谷敏和自己,那边武士不识得我们,杀人灭口,从而导致这出惨剧。
狠毒的心肠,可怕的武功,不被人发现,必是隐在皇室公府或高门大姓,想起沈玄微的眼睛,是否,这就是他的对手?
数种猜测在脑中穿梭,每一种都在激烈地冲击她的大脑皮层,休莫守在床边:“你被震伤了内脏,要好好休息。”
苏容若却命令他赶紧离开:“你快回去帮助苏原,破坏现场,傻儿的事谁也不能说。提醒老蔡注意一切动向。”
黄昏时,白雪飘下,空气冷涩封冻,如她此时的心。倩娘端来药碗,她刚喝两口,便听见苏远泯凄痛的呼喊:“阿敏。”
手中药碗应声堕落,青色的陶片,碎裂一地。
过得半晌,苏容若才单衣赤脚地下床,僵尸般地行到隔壁,指甲将手掌抠得血肉模糊。
连续七天,她全身素缟,白日机械地向吊唁者行礼致谢,晚上则跪在灵棚,直直地盯着满院白幡,新雪飘飞中,分不清哪处是幡,哪处是雪。
眼底如火灼烧,却哭不出泪,耳边不停地萦绕着了空的话: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欲临,此为苦,汝当知。
此为苦,苦应断。如何能断?如何求得生死的终极自由?她想不出。
突然记起红楼末章,贾政扶着母亲的灵棂,目送着爱子渐远的背影,大雪纷纷,旷野茫茫。却原来,家破人亡,至亲离散,是每个人的最终结局。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時归。苏远泯低沉暗哑的咏叹,缥缈悲凄,却如冰锥一般,扎进她的心里,冷且痛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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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写到这里很悲伤,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