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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那冲辞去世子位,并与小士族庶女订婚两件事,经过骁武公和安宁公主几次请旨,终于得到皇帝的许可。
苏宅这边,老夫人缠绵病榻,杨氏既要管家又要照顾婆母,婉儿的婚事筹备,便落在了谷敏和侧室陈氏的头上。
陈氏见识少无甚主见,谷敏便让苏容若也参与到嫁衣制作,嫁妆采办,婚房设计装修,喜宴流程安排等事务中。
至于与骁武公府的交道往来,除非必需,苏容若都通过苏氏管家或孙三立去经办,一来她不愿直接和穆那冲交道,二来孙同学聪明伶俐,事情办得好,于他也是历练。
于是这一夏秋的多数时间,她都陪在便宜阿娘的身边,像刚穿越过来在陌桑那般,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位跌跌撞撞学走路的小宝。
这日午后,淡淡的暖阳透过蔷薇花架,静静地泻在闲阶,谷敏就在一片光影中,为仰卧在凉榻的女儿洗发。
“我谷氏可就是谷空氏?”苏容若终于问出埋在心里的疑惑,谷敏惊讶之下停手,不答反问:“为何有如此想法?”
听她将原因娓娓道来,妇人的眼光落进长空流云,仿若隔世,再回那莺飞草长,杨柳醉烟的世外桃源,一群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在林中采药,溪边綄纱,檐下学诗,庭中绘画,不时相互嬉戏,亲密无间。
领头的那一位,绝世容色,冰雪聪明,她喜欢在晴空下行吟起舞,她常常为贫者送衣,病者施药,天仙一般美好善良。
妇人在沉默的伤感中追忆半晌,才抚摸着女儿一头丰密光滑的青丝,几分踌躇地答复:“是,亦不是。”
此答案让自以为胸有成竹的人颇是惊讶,眼前一遍迷雾,百思不得其解,问:“此话何意?”
“谷空氏几百年间隐居山中,习医制药,修练心性。直到云国立后,庶系方始外迁,改姓谷,但,资质好的少年仍需回山受训,听从嫡系调派。”谷敏的语意深情如诉。
想必她少年时便在山里度过。苏容若察言观色:“归厚太子率领大军余部仍在曼达山中,时与骁武军游击,谷氏的产业,是在为他们提供后勤么?”
谷敏凝视着她,神情复杂地说:“按族中规矩,嫡系男子冠礼,女子及笄时,长辈方将家族往事说与他们。你聪慧过人,猜出了大半。其余的,明年等你及笄时,族公将与你长谈,并为你说亲。”
说亲?苏容若猛然长身坐起,顶着一头湿发,下意识地反抗:“外王父和你们都应过的,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谷敏见她一副炸毛的模样,温柔笑道:“族公最是爱你,定然不会逆你心愿,只,明年怕得先办你大兄的婚事。”
苏宅许了骁武府的求婚,不允苏子安与玉儿的亲事,肯定说不过去。苏容若明白,才松口气,谷敏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暗暗心惊。
“你伯母前日到大觉寺为阿婆上香祈福,请了空大师打卦,大师说老人健康无恙,只是无缘不聚,无债不来,世事无常,夫人要有准备。”
这时空的人年到六旬便会准备棺木寿衣,谷敏不以为意,苏容若却深知了空的境界,感觉这几句,不象针对老夫人。
正恼自己智慧浅薄,既看不清前路,又琢磨不出智者深意,谷敏又道:“你这两年在洛京,西北道和南方都拓展了生意,若有烦心事,说出来阿娘替你参详。”
苏容若摇摇头,生意上的事她可以应对,她为难的是,西门昭回信说婚配的对象中有阿禧,她当如何向琪娜娜提起?
若将闺蜜推荐进候选人名单,可她没有一条符合西门昭的要求,或者,先探探阿禧的心意,有他配合,便好行事。
目光落在郁郁青青的黄杨木旁,一丛海棠,色淡如雪,或许,应当说服琪娜娜,嫁给阿禧那种颜值,智商和情商都极高的男子,未必是福。
但小姑娘一片痴情,若不争取一番,她定然会伤心。唉,凡夫俗子,哪种抉择都将有遗憾。
苏容若的信很快到达漠北,正值黄昏,夕阳将西天炫染得溢彩流光,如新娘待嫁时的红妆盛景,浓墨重彩,鲜妍华美。
阿禧躺在一片枯草地,右脚架在左膝,神情恹恹:“穆那冲那混帐竟成为小若的姊夫,他娘的,咱俩怎就没想到先下手为强?”
“据说他现在救济贫弱,孝顺长辈,也配当容若的亲人。”阿诺的回答令阿禧蓦然翻身坐起:“你倒大度,忘了他以前如何谩骂欺辱你?”
阿诺扯起一根干草,不料却牵出一团乱麻般的蔓条,往复纠缠,盘根错节。他看得半晌,道:“容若写信给我,问你喜欢哪种女子?”
“我早说过选妻条件,那小子一向聪明,事不再告,如何还问?”阿禧放眼望去,荒原数里不见活物,延绵枯色草,便是天地唯一的温柔。
阿诺暗叹口气,无言半晌,终是忍不住地提醒他:“你以前,托的是西门昭之名,她现在问的,是阿禧。”
阿禧愣怔一息,摸了摸鼻子,轻笑:“说也奇怪,穆那府和苏氏结亲,那混帐竟没向小若透露我俩的底细?”
“他俩的关系拧巴别扭,互相是能避则避,凡事通过孙小郎联系。怎会有机会谈到我俩?”事涉苏容若,纳什巨细都向他的殿下汇报。
阿禧沉吟几刻:“他写信问你,必是为琪娜娜计较,只是,我的妻子需与阿娘阿嫂相处,要会管理家务,约束下人,周旋于各种人情往来,琪娜娜非良配,若娶她为平妻,你说,小若可会同意?”
阿诺想了想,提议:“突厥之事一了,阿爹当许我俩回京,不如,你给阿姑说自己选妻?我们到时再将身份给容若说明,当面和她商量更好。”
“阿娘那处好说,只你我的身份,说实话,我有点怕小若的反应,那小子翻脸如翻书,很是绝情。”阿禧的眼光几许闪烁。
阿诺不答话,仿佛又见到那张眉目如画的小脸,心头似被什么猛然一撞,隐隐地痛,定了定神,转过话题:“穆那冲辞去世子位,不知谁将接替他?”
天边忽然涌出大片乌云,遮住了绚丽晚阳,万物在瞬间变得暗沉苍茫,远处刀劈斧削的峭壁,也失去了平日的锋芒。
阿禧坐直身体:“老国公只穆那野一个嫡子,几位庶子中,至少穆那端和穆那启得有一争,穆那端镇守云国十年,按陛下的性子,恐会借此将他招回洛京。”
阿诺缄默良久,才道:“骁武府这两人皆非等闲之辈,只望,这番龙争虎斗,不要祸及朝庭和百姓。”
“兄弟阋于墙,未尝不是陛下想要的,骁武府实力削弱,正合他意。”阿禧难得地忧虑:“听说这两年陛下的性子更是狂躁,喜欢在宫里看人兽相争,大臣劝谏无用,唯听梅妃之言。”
阿诺眉宇间也泛起阴影:“阿爹如此性情,非社稷之幸。”暮色降临,风也变得更加猛烈,挟起沙粒尘土,开始在天地肆意。
他一声呼啸,挺身而起。远处的草中立即现出近千多名年轻儿郎,男子的声音截金断铁:“弟兄们,冰暴将至,今夜,我们便在此操练。”
顷刻间乌云翻滚,铜钱大小的冰雹噼啪砸下,密集,坚硬,冰冷,劈头盖脸地打向这群身形笔直的悍将骄兵。
阿禧突地摔去身上衣服,大喊:“来吧,看谁能等到天明日出?”
兵戈相激声,喊杀声,立即如雷鸣般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