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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
众目睽睽之下,诡谲的铁浮图停留在嬴政身前三步的地方。
它手中握着那把名动天下的巨剑长秦,这么近的距离,只需要一次挥舞,就能砍断嬴政的头颅,轻易得像砍断一根干枯的稻草。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响。火焰骤然腾烧而起,焚烧香料的味道浓郁到要把这一幕凝固成永恒的琥珀。
金属摩擦声中,铁浮图浑身甲胄的缝隙中喷涂出大量的蒸汽,它举起手中的巨剑。
没有人上前阻拦,窃窃私语一直没有停歇,可是就是没有人上前,因为这是发生在神前的一场争斗,争斗双方是这个国度最尊贵的一对兄弟。
他们在历代先君面前约定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那就一定要分出胜负为止。
李斯的大腿又在发抖,他脸色惨白,但这惨白的脸上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和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完全是嬴政提拔起来的新秀,在咸阳城中缥缈而无根基,能够得到今天的高位,全仰仗秦王的青眼。
倘若今天嬴政死在这里,那他就什么都不再是。
他是书生,读过诗,更读过史,知道政变之后前朝余孽的下场往往有多么悲惨。
他提起衣摆准备狂奔向嬴政的方向——即便他跑过去也只能和嬴政被串死在同一柄剑上,可是与王同死总好过留下来经历新王的酷刑!
锵然,一声响,犹如利剑出鞘。
高举起巨剑的铁浮图双膝跪倒在嬴政面前。
系统惊呆了。
李斯惊呆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连串惊响。
铁浮图中传出一道沉静稳定的声音,“王负剑。”
王恃剑。
请王用剑。
这时候所有人才意识到那把剑是捧在他手心里的,这种姿势不可能拔剑杀人,而只可能是准备献出这把剑。
先前所有人都被那强绝的气势所慑,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可其实这具铁浮图从一开始就只是想把手中的巨剑长秦献给嬴政而已。
嬴政一把抓在长剑的中段,单手举起了这把天下闻名的长剑。
剑铭“长秦”。
他接过长秦,并不脱掉铁浮图,而是驾驭着这头三米高的钢铁怪兽,走向方才他站着的,祭祀队伍的最前面。
为他献上巨剑的铁浮图“大司命”就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温顺得像个称职的侍卫。
大地在这两个巨人的脚下颤抖。
他们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在发抖,神巫手腕上的铃铛响个不停,但嬴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最后他又站在了那个最前面的地方。
穿着深红服色的宗室贵族沉默的站在他身后。
主持祭祀的太常胆战心惊的走过来,高高举起双手。蒸汽四溢,咔咔的金属摩擦声中,铁浮图的手臂放了下来,接过太常递来的大圭和酒爵。
赢的人接过大圭和酒爵。
今天他是那个赢的人,他接过巨剑长秦,又接过秦的大圭和酒爵。
巨大的钢铁手掌将爵中酒液缓慢倾倒在灵位之前。
铃铛声响得更厉害了,神经质的颤抖着的铃响声中,神巫放声高歌,起调极高,有穿云裂石的气势。
没有任何人敢于指责年轻秦王在历代先君面前的叛逆和不合礼仪。
系统突然说,“他说得对。”
铁浮图中有神鬼一般的伟力。
“谁真正掌握这种力量,谁就真正得到这个世界,而那个人就是我!”
林久说,“这是一种荣幸。”
系统看向嬴政。
他看不见嬴政的表情,更无从揣测嬴政倘若听见这句话,会想什么,做出什么表情。
但他就是觉得,在嬴政心里,这的确是一种荣幸。
古往今来谁能得到命运如此的偏爱——得到神鬼的垂青,获得重来一遍的机会。
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重新把一个崭新的时代,一点一点攥紧在手心里。
——
冗长的祭典,一项一项进行过去,缭绕的烟雾中,装载嬴政的那具铁浮图就静默的站在烟雾和蒸汽之中。
系统无聊得左看右看,忽然大惊失色,“嬴政身边那具铁浮图呢!?”
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林久没有说话。
四周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更重了,雾气中隐隐透出一线火光,越来越近,像有两个举着火把的人并肩走过来。
雾气变淡了。
下一刻,稀薄的雾气里,缓缓探出一个巨大的金属头颅,那一线火光根本就不是什么火把,而是它眼珠子里流转的瞳光!
这东西是活的,它有眼睛,能看见人,它看见林久站在这里,于是找了过来。
“白、白起的鬼魂,”系统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说,“他来找你了。”
他不知道林久和白起之前达成了什么隐秘的盟约,但是隐约猜得到白起之所以下跪向嬴政献上那把剑,原因就是林久。
那么嬴政是不是也知道是林久,在他接过那把剑的时候,脑子里会不会想到女君的脸?
草木的香气隐而又现,墨字上流转着幻觉一般的金光。林久镇定的把书页翻到《大司命》那一页。
有声音响起,分不清是什么人,也分不清是几个人,仿佛是无数个男女老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哀婉的吟唱着,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整个九州密密麻麻的人啊,谁长寿谁又夭亡全部由我来决定。在阴阳的轮转之中,凡人不能探知我的所作所为。
铁浮图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那个男人,就在这样哀婉的吟唱声中,从雾气中走出来。
他看起来和其余秦国的贵族一样,穿深红色的礼服,冠带整齐,身上佩戴的玉器众多,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落魄不起眼的小贵族。
但偏偏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像是孤傲,又像是孤独,让人觉得他不该像那些贵族一样处在人群包围之中,而只适合像这样单独站立在僻静处。
似乎被人孤立,又似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他倾身向林久行礼,那种奇异的气息在这一礼之中消融掉了,又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了。
“他,他……”系统说。
林久说,“他是白起。”
她放开手中的书,衣服和书都变成细碎的光点消弭在半空中。转眼她已经换上青红两色的长裙,两手扯住裙摆,以优美而又绝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姿态,还了一礼。
系统慢慢张大了嘴巴。
白起。
他知道这个名字,武安君,白起。
在这个时代还有谁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吗,武安君白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