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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到如今,刘彻第一次不敢抬头看神女一眼。
他开始觉得神女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或许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那张面具诱哄着他踏进了陷阱,而且为此沾沾自喜,就像是被猎人以红薯诱哄进深坑里的野猪一样无知和愚蠢。
刘彻更加用力地捂住脑袋,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没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他开始产生幻觉,幻觉中他抬起头,看见神女脸上的面具碎裂了,面具之后是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他,忽而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脸!
烛火又跳动了一下,刘彻脸色惨白,继而又变得铁青。
这么多年,在他悄悄窥伺神权的这么多年里,神女就以这样的笑容旁观他的所作所为吗?在他书写密诏的桌案底下,在他床榻的阴影边,神女就隐藏在那些地方,带着这样的笑容吗?
刘彻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他丢下纸简,站起来,捂住脑袋,走出了清凉殿,背影简直带着仓皇而逃的意味。
“所以,”系统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故意的吗?是从一开始,就都在你计划之中吗?”
“是。”林久承认得很干脆利落。
系统如同刘彻一样沉默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刘彻的背影太凄凉了,让他起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心思。
总之忽然想上前拍着刘彻的肩膀说,在女人面前总是丢面子怎么办,不要急不要慌,丢着丢着你就习惯了……
“至少你确实也给了刘彻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系统喃喃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刘彻。
“是啊。”林久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毕竟,没有胡萝卜的话,驴也不会这样夜以继日、兢兢业业地拉磨啊。”
系统沉默片刻,颤颤巍巍地插上了久违的呼吸机。
第86章黑铁时代04
毋庸置疑,刘彻受到了打击。
他其实还没弄懂神女那条山河为绣的披帛是怎么回事。
但他一直都是一个敏锐的人,敏锐到足够意识到,一些事情在真正发生之前,就已经显露出来的苗头。
他的失态,比起惶恐,其实更像是不安。
并不清楚神女的改变是因为什么,因此而不安。
他眼前原本以为已经清晰的那条路,逐渐地又蒙上了迷雾。
刘彻已经很多年,不曾像年少未掌权之际那样,整天整天地把时间消耗在上林苑中。
但他仍然是个优秀的猎人,知道倘若误入山林,而四周迷雾四起,则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少府的官员又向他呈递上了新的纸简,记述着冶铁术最新的突破。
刘彻看也没看,直接把纸简压在了案牍的最底下。
所以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在纸简的角落里,写着另一则消息。
故李将军,在陇西养马,其马场中的马匹,似乎有异于寻常的马匹。
狂热散去之后,谨慎重新占据了上风。说是惊弓之鸟也罢,胆小如鼠也无所谓,在弄清楚神女变化的原因之前,刘彻不准备再为了篡夺神权而做任何事。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倘若神权姑且不能到手,那唯有树立起更坚固的皇权,才能稍微一解他心里已经被挑起来的渴。
得到了刘彻的支持,主父偃立刻开始施行他早已经拟定的计策。
四个月之后,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与冠军侯霍去病班师回朝,胜绩过于显赫,反而使朝野上下悄无声息。
唯一的一点改变,或许就是年轻的冠军侯身边,逐渐多了许多攀附他人。
或许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卫青的骁勇善战,天下人总是喜新厌旧,因此冠军侯此次封狼居胥的功业,竟然比长平侯的名声传得更快更远。
冠军侯霍去病,不过弱冠之年,如何不耀眼。
已经没有人再把他看作卫青的外甥了,他的名字甚至不怎么被和卫青的名字在一起提起来,他自身的光辉已经足够立足。
当他站在宣室殿上,身上逐渐焕发出于卫青相异的,隐忍之下,更冷硬的锋芒。很难不叫人想起,那种皮毛丰美的年轻野兽。
煊赫之下,宣室殿上,刘彻发下诏书,说此次能够大胜匈奴,是得到上天保佑,继承高皇帝遗泽的大事,愿意将此功业与刘氏诸侯王共享,因此要废除过往只有嫡长子能继承封国的古旧制度,从今往后,举凡王侯的子嗣,无论嫡子还是庶子,都可以共同分享父亲的封邑。
后世称这一封诏书为“推恩令”,又有好事者,称之为千古第一阳谋。
在史书的记载中,主父偃为刘彻起草推恩令,又持着天子的符节,出长安城,亲往诸侯们的封国,劝说刘氏的诸侯王们顺从这封诏书。
推恩令所以称之为阳谋,高明就高明在达成削弱诸侯封国疆域和实力的同时,巧妙地将汉廷与诸侯之间的矛盾,转变成了诸侯家中嫡子与庶子之间的矛盾。
原本能够全部继承家业的嫡子固然不满,然而凭空多出了继承权力的庶子却会自发站出来与之抗衡。
更要紧的是以“施恩”的名义,占据了大义在手,使天下诸侯,唯有拜谢皇恩。
然而纸页上的筹谋纵有再多的机巧,真正到实施的时候,既然有人的利益被损害,则必然要见血,方能功德圆满。
要见诸侯的血,更要见主父偃的血,纵然有冠军侯随行,主父偃此去也是九死一生。
然而个中细节终究不为人所知,世人所能见识到的,只是有些诸侯安好,另有些诸侯以各种理由卧床乃至暴毙,主父偃持节走遍刘氏的半壁江山,最终安然返回长安城。
他立在宣室殿上,穿着公卿的锦袍,因此也就没有人能看到,锦衣之下,他身上有没有留下伤痕,又留下了多少伤痕。
那些动人心魄的腥风血雨就埋藏在史书的只言片语之间,两千年之后化为纸页间的飞灰,留待后人寻踪。
而在此朝此代,很多年之后,主父偃与东方朔喝酒。在大汉朝堂之上,东方朔是少有的能与主父偃这个异类说得上话的人。
东方朔多喝了两杯,借着酒意问出了胸中多年的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主父偃已经提出了推恩令这样空前绝后的计策,功名利禄都在手,却又要亲身涉险,前往刘氏诸侯国。
须知诸侯或许不敢反抗如今地位坚若磐石的天子,却未必不敢对前来的使臣亮出杀意。更何况古往今来沾染上这种大事的人,没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的例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已经坐上了公卿的高位,当然更应该惜身。
当初大胆如董仲舒,敢于将国策从黄老之说变更为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