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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葛勒可汗,骑着马离开了白桥镇。
他不仅获得释放,而且还得到了不少干粮以供路上食用。
毫无疑问,葛勒可汗和方重勇之间的“单挑”,以惨败告终。
吃得太多,再加上被泡了一天的河水。在这种糟糕状态下,葛勒可汗就算是项羽再世估计也打不过方重勇。
当然了,葛勒可汗的目的,本身也是为了输,从来就没打算赢。
一个人在赤手空拳的一对一肉搏战中,打赢了敌军主将,还指望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
这种赢了比赛,输了人生的行为,实在是跟作死没什么两样。
葛勒可汗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这么折腾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因为仗打到这个份上,他跟方重勇和银枪孝节军之间结下梁子,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甚至他此番回邺城,还能不能指挥得动麾下部曲,都要打个问号了。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还要玩什么意气之争,那就跟傻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顺着台阶滚下来,收拾残部回草原休养生息,才是最优解。
当然了,回纥是部落联盟,葛勒可汗的嫡系部曲死伤惨重,他要回去舔伤口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其他回纥部落却未必舍得放弃抢劫的权力。
而且回纥内部分裂,已经是在所难免。一系列连锁反应,部落联盟内部的连横合纵,大概也在酝酿之中吧。
越是早点准备,越是胜算高于对手。
葛勒可汗跟方重勇将来还是不是敌人,都难说得很。
他也知道,因为这次偷袭不成而被人打闷棍死去的部曲,很可能算是白死了。
这或许就是草原人的宿命吧。
伴随着葛勒可汗的离开,方重勇跟银枪孝节军接下来所面临的问题,也被摆在了桌案上。
他和他麾下银枪孝节军所有将士,如同参加一次重要考试的学生一般,不得不直面命运。
深夜,永济渠上某个漕船的船舱点着油灯,里面挤满了人。
方重勇和麾下主要将领,围着一张桌案,上面摆着一张简陋的地图。
正在商议重要军务。
这是军中斥候根据侦查情况,所绘制的敌军部署图。
虽然地图草绘,描图水平很是一般,但从地图上的内容看,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所面临的情况不容乐观。
“节帅,目前来说,高邈分兵两城,互为犄角。
一座是长芦县城,就在运河边上,这里是管理长芦盐场的城池,也是为了盐场而设。
长芦县东南,是沧州城,沧州州治。
该城毗邻浮水,而浮水是永济渠的支流,因为水深不够无法走漕船。
从运河分流引水纯粹是为了灌溉农田。
高邈麾下兵马平均分布在长芦与沧州这两座城,出事后可以互相支援。
两城之间,有大量岗哨、营盘和壕沟,可以互相支援。
此人布局的水平很厉害,不可小觑啊。”
车光倩对众人介绍说道,这便是眼前的对手,以及兵力分布的基本情况。
“高邈麾下部曲强倒不是很强,但是就怕被他们拖住,不好下手。
这防线搞得跟刺猬一样,难,很难。”
王难得沉吟片刻说道。
“王将军说的是,而且高邈在长芦段运河,设置了很多飞和械筏,阻碍我们的船队前进。
若是强行用漕船闯关,只怕……也很难。”
车光倩皱眉说道。
飞,粗大的绳索,固定在河道两岸,就可以阻拦船只过河。也可以作为浮桥的缆绳。
械筏,用多捆枪棒横竖捆扎制成的筏子,一般是配合飞使用。
简单说就是高邈派人建造一个方便拆卸的拦河坝,但没有将河流堵死,也不会影响水位高度。
谁知道这里有没有伏兵呢?
“怪不得没有幽州那边的船只过来了,原来是高邈这厮在作怪啊。”
段秀实微微点头,终于是弄明白了前因后果。
高邈算是正儿八经的建立了一个水路、陆路俱备的防线。
通过两座城池和一座“拦河坝”作为核心节点,修建防线,让银枪孝节军不得不抛弃辎重,绕过他们继续向北。
银枪孝节军之所以在河北横行无忌,逮谁打谁,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依托运河跟漕船提供补给,所以才能孤军深入。
高邈这一手“乌龟”战略,非常恶心人!
“诸位,你们有什么高招没有?”
方重勇环顾众人沉声问道。这次他也是抓瞎,没想到高邈此人如此变态。
无人应答,他身边众将都陷入沉思之中。
高邈这一手,类似于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无论是攻打哪一座城,又或者是拆除运河上的障碍物,都有很大的风险。
但从军事角度来说,每一个选项面临的难度又差不多,各有各的不利,每一个选项也都有各自的机会,没有所谓“绝对死局”。
这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节帅,皇甫惟明麾下的将领,现在真的对围剿我们很上心么?”
车光倩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此话怎讲?”
方重勇微微皱眉,已经想到了某些事情。
“节帅,皇甫惟明,已经攻克洛阳。
现在他的全部思绪,应该都在如何进军关中,我们不再是心腹大患。
皇甫惟明麾下将领,自然也知道这个。都攻下洛阳了,谁不想进关中捞一笔啊!
我们是难啃的硬骨头,陆续打败了武令、尹子奇、安守忠还有回纥骑兵。显然是不好对付的。
那些河北贼军,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呢?”
车光倩继续解释道。
不得不说,这话很在理。
攻下洛阳,和没攻下洛阳,河北叛军的战略重心是不一样的。
现在皇甫惟明攻下了洛阳,实际上李宝臣、高邈他们就被边缘化了。很可能哪怕皇甫惟明改朝换代成功,他们也没办法从里面捞取太多好处。
所以很有可能,银枪孝节军想回汴州,而高邈也很希望这支彪悍的敌军快点离开沧州,不要在河北继续闹腾了。
两边有媾和的可能。
当然了,这只是一种猜测。说不定高邈就是二愣子,就是想为皇甫大帅流干最后一滴血呢?
这谁说得准啊!
要不要赌一把呢?
方重勇陷入沉思之中。
他又感觉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对方不知道自己虚实,还会有所顾忌。若是失去了这个优势,对方就很可能要肆无忌惮了。
“节帅,要不要派信使,去一趟沧州城,探一探口风?”
何昌期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
见他难得在这种场合发言一次,方重勇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轻轻摆手道:“派信使去便是示弱了,难免被其拿捏,风险太大,不合适。”
何昌期悻悻闭嘴,果然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战争之中的心理博弈是非常微妙而复杂的,一个小动作就有可能暴露自己这边的虚实。
何老虎还是不适应这种斗心眼的模式。
“你们都回去想一想,明日早晨定下方略。”
方重勇大手一挥,让麾下众将先去休息。
实际上则是他已经从群策群议中找不到方法,想自己独断而已。
当众人离开之后,方重勇盘起腿,凝视着桌案上的敌军分布图。
如果把何昌期的馊主意算上,目前有四个选项可以选。
第一个是攻打长芦县城。
第二个是攻打沧州城。
第三个是烧毁运河上的临时堤坝。
第四个则是跟高邈py交易,双方演戏过关。
每一个都各有利弊。
如果选择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属于是间接解除围困。无论是烧掉堤坝也好,py交易也罢,只要打瘸了高邈的一条腿,那自然都可以实现。
而直接选择第三个或者第四个,则有惨败的风险。
并且这个风险还不小。
思来想去,方重勇还是觉得,第三个最直接,成功率也最大。
他们这支孤军,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时间差。
刚刚痛殴了回纥人,一定会让围追堵截的河北叛军,心悸不敢贸然接战。
倘若攻打城池,无论是哪一座城,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退一万步说,就算攻城顺利,也会造成自己这边产生极大伤亡。
得不偿失。
唯有第三个,可以用火攻解决木制堤坝,然后只要趁势让船队通过运河便好。
船上的床弩,也可以掩护船队行进。过了这个关口,就不用担心高邈追击了。
银枪孝节军应对追击还是很有经验的。
从时间上看,这个方案速度最快。只要成功,那就直奔幽州方向而去。
要不要莽一次呢?
方重勇心中实在是没底,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古今中外,很多主将在重大决策前,都喜欢占卜啊、抛色子或者赌一把之类的了。
实在是心理压力过于强大,以至于难以承受。
方重勇就这样左思右想,一夜没合眼。
等他走出船舱透气的时候,才发现朝阳早已挂在地平线上,整条永济渠都被染红,跟布满了血水一般。
方重勇召集众将在船头开会,然后发现这些人一个两个都顶着黑眼圈,跟熊猫差不多少。大敌当前,境况不妙,能睡得着觉的人,那确实是真的铁憨憨。
就连何昌期都不敢说浑话了,生怕一语成谶。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方重勇深吸一口气问道。
迎面吹来的河风,让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等皆听从节帅号令!”
众将一起跪下请战道。
想不出来,那就不要想了,方重勇说啥就是啥,这帮丘八办事也是干净利落。
“既然诸位都已经下定决心,那本节帅也不含糊。”
方重勇拔出疾风幻影刀,指着天边的朝阳说道:“那就有进无退,挡我者死!直接驾船冲过去,烧了那狗堤坝!”
哈?
跪在地上请战的众将都傻眼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方重勇是真的虎!
在他们看来,这一招风险是最大的,没有之一。
高邈既然布置了防线,他如何会不知道运河这地方是最脆弱的呢?
既然知道,那肯定会重点防范啊!
而且那条木制堤坝,也不是说想冲过去就能随随便便冲的。
这里很可能有守军不说,还有长芦县城的守军可以快速增援。
但是银枪孝节军,要到地面上陆战,那是需要准备时间的。人员与马匹下船和登船,集结后整队,都需要时间。
以前都是大家都是在地面上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所以不在乎这个。现在情况不同了。
“节帅,这样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车光倩疑惑问道。
大家都在船上不能到陆地上集结,银枪孝节军就算是有千般本事也耍不出来啊!
“是啊节帅,末将以为还是得先断高邈一条腿,才方便冲过去。”
王难得也是持不同意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到底想作甚?”
方重勇顿时怒了!环顾众将怒目而视!
他好不容易在权衡了一夜利弊后,才下定决心莽一波,没想到麾下这帮吊人,关键时刻居然说这不行那不行。
打仗哪里没有风险的,难道攻打长芦或者沧州城,就没有风险吗?真当身后的追兵李宝臣会放水啊!
方重勇可不敢押宝这位“傻子”。
正当气氛僵持的时候,一位亲兵匆匆忙忙跑来,在方重勇耳边低语了几句。
“嗯?”
方重勇眉毛一挑,有些不敢相信听到的事情是真的。
高邈居然派人来接洽,不应该啊!
“把人带上来吧。”
方重勇对亲兵吩咐道。
不一会,人被带到。
那人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似乎是嫌弃现场的人太多了,不方便说话。
“节帅,他身上没有兵刃。”
亲兵小声提醒了一句。
但方重勇却是摆了摆手说道:“这里都是本节帅的心腹,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看向来人问道:“各为其主,高邈有什么要教我呢?”
那人脸型细长,身材瘦小,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穿着唐军军服也不像个军人,反倒是身上带着很重的文人气息。
五十多岁的模样,并未自报家门。
“方节帅大祸临头了,居然还能镇定自若,倒是令李某佩服得很。”
那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将方重勇当回事,言语中颇有轻佻之意。
你踏马哪根葱啊,这么嚣张?
方重勇身边众将都怒了!手握刀柄想拔刀斩人!
“李先生请船舱一叙。”
方重勇却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光倩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一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显然不能跟在方重勇身后,只好在船舱外等待。
船舱里面,方重勇和那位李姓信使坐定后,那人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笑道:“高邈这一手,让方节帅很难受吧?”
他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方重勇若无其事笑道:“李先生猜错了,土鸡瓦犬,本节帅三日便可破高邈。”
听到方重勇的“豪言壮语”,眼前这位高邈派来的信使呵呵一笑,似乎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
“方节帅果然如那曹孟德般,狡诈非常,善于伪装。
李某已经跟高邈交待过,务必要在堤坝处埋伏重兵,辅以火油茅草等引火之物,定叫尔等船队来了有去无回。
方节帅,李某有没有猜错?”
艹!
方重勇吓得霍然起身,随即冷静下来,又缓缓坐了回来。
“请先生教我。”
方重勇叉手行礼,对着那位信使深深一拜!
杀人的家伙,是不会跟你废话的。反过来说,此人说这么多话,定然没有恶意。
“其实,李某虽然是高邈的信使,但更是裴公的亲信。
这次来此,便是前来助方节帅一臂之力的。”
那人微笑着将腰牌递给方重勇。
只见木牌的背面,写着“静塞军”“李筌”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