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院!”
声嘶力竭的吼声响彻天观内外,身为观主之下的第一人,他的实力母庸质疑。
即便直面这见首不见尾的蜃龙观内子弟也对他抱有空前的信心。
当然想过有可能会落了下风,甚至不敌蜃龙,但那应该也是场酣畅淋漓的博弈才是,而非如此被一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剑修一剑斩灭。
天观之上的两方并未驻足观战,但即便在如此激烈的战况中依旧或多或少能窥见云下封剑湖上的这一剑。
孙连峰手中攥着监院留下的道符,符纸开始泛黄,随后化作如灰烬般的烟尘,道家阳神并未归位,那一剑已然将监院的阳神一同斩断。
赵端义以凡躯证道的这一剑,堪称贯穿今古。
孙连峰来不及沉思悲悯,监院这么简单的陨落在前线带起的风浪是相当之大的,即便洞虚境算得上超凡入圣,但依旧会心性溃散。
而凡境方采取的并非死战,而是拖延,方才天观这边已经防守不及,天钟遭受波及,虽然尚还无法伤及天钟,但那沉闷的钟声亦是动摇军心的轰鸣。
不只是监院的陨落,还有那强的离谱的裴如是,大离那边的洞虚境,绝非寻常洞虚可以相论的。
如今的天观已有退败之势,哪怕是对付渡劫的洞虚境也有频繁的失误,若非裴如是等侧重点不在这,恐怕天观早已出现了惨重的伤亡。
这般看来…或许凡境的修士其实也没能料到赵端义的这一剑能强横至此吧…
孙连峰看着脚下封剑湖上的莹蓝色阵法渐渐淡化,他唯有双眼望天,沉声道:“请观主!”
随着孙连峰的唤声,整个天观仿佛都掀起了一阵风,云雾聚拢,山雨欲来。
俄顷,细密丝线与天际间的云交织成一张网。
分明雨水早已无法影响到渡劫境,但天观之外的所有人在这雨中依然感觉实现或多或少的模糊,耳畔的声音渐渐朦胧,刀剑相交的声音开始变得绵软。
忽然有沉闷如春雷般的人声道:“本观已修成化蕴,诸位请回吧。”
与他那声音齐至的是银白色的天道劫雷,那些雷电铺成一座极为广阔的牢狱,而后又转瞬即逝,如同最后通牒。
交斗声彻底在这天观之外平息,方才的雷狱中,哪怕渡劫境也发自内心的胆寒是藏不住的,若天观观主是洞虚,哪怕他是洞虚圆满,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化蕴…此境几乎是散修之极境,哪怕蓬莱之上也不见得有太多化蕴境,若是凡境出现此境,哪怕裴如是等在洞虚境强的无人能敌,也断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大离的原计划中就没有对付化蕴的手段,此一战,是有赌的意思,毕竟天观再怎么也搭不上蓬莱,此间之洞虚已凤毛麟角,化蕴境…简直就是荒谬。
但方才的天道劫雷也不是假的。
“装神弄鬼!”
在凡境一众修士皱眉沉吟之际,司掌雨水的青龙尊座随手一抹,将那无边无际的云雾抹去,方才几乎倒灌的山雨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朦胧的似乎与世隔绝般的幻境终于告破,不远方的天观驻地边,孙连峰身旁多了一位身着朴素白衣的剑修,他相貌平平看不出年纪,看似如寻常人一般,却有着一股超然的气息。
这位观主望向流萤,倒是颇为恭敬地行礼道:
“是鄙人班门弄斧了,但还望诸位道友请回吧,天钟衍下,即便是青龙尊座也无法涉及化蕴境,如今天下已见尊驾等人之势,莫要落得两败俱伤。”
天观观主亲自给了台阶下,周遭的人间修士脸色皆有缓和,甚至有就坡下驴之势。
虽然天钟碎开人人得而成仙,但…洞虚化蕴之差如隔鸿沟,更遑论渡劫境,赵端义是能以身证道,但又非人人皆如赵端义,何况那一剑后他自己也消逝于世间。
有人问:“那此事…”
观主坦然道:“既往不咎。”
人间渡劫也都是修行数百年的人精了,当然品的出这番造势后便让步藏着什么隐秘,倘若天观观主真是化蕴,那怎么不出手救下天观监院?
且造了浩大声势现身,却舍得放任杀上门的凡境修士安然回宗?这显然不符天观的手段。
当日孙连峰下至大离欲图血洗人间,予以一个杀鸡儆猴的教训之事绝不可能是他一人别出心裁的想法。
天观观主的出现虽经不起推敲,但化蕴境的威压确实不容小觑,如今的局面似乎有些僵持,没人再让步,也没人真的就坡下驴。
但时间推移之下就不好说了,而天观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人间修士的目光开始聚焦于凡境的那几位洞虚之上,她们也都并非作答,良久的沉默中,有人似乎在恍惚之间看见不远的行舟上有一只狐妖奔赴而来。
那只娇小的狐妖越过人境的范畴,停在裴如是等人的跟前,听她笑道:
“你天观之辈忘之为人为民的初心也就罢了,竟还要摆弄这点弄虚作假的东西,真是将你辈先祖的脸都丢尽了!”
轻鸾看着面色无变的天观观主,她眯了眯狐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随意道:
“五雷正法,是你这洞虚圆满堪堪能摸到化蕴门板的剑修能用出来的么?”
观主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瞬,而后他又平静淡然道:“敢问尊驾是?”
这问题亦是天观内外乃至凡境所有修士都想问的问题,一眼能看穿天观观主的手段,并如此云淡风轻毫无敬畏毫无惧意的狐妖…
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轻鸾双手抱臂,在那几欲叫渡劫境都透不过气来的威压下一脸云淡风轻,讥讽道:
“你不必问询本尊的名讳,因为你无从涉及,也没可能听说,本尊所来,只是想说若你天观的底牌只有你一人,不如现在就开山门。”
“观主…”孙连峰召来悬身巨椽,背后单手成拳,道:
“定是无故造势,天下之大,道行深的潜藏者如过江之鲫,但断不可能有这等人物,哪怕青龙尊座,也一样受天钟制约,难道这狐妖能比之青龙尊座好强?”
观主摇摇头,并未回应孙连峰,只是缓缓叹了口气,对着轻鸾朗声道:
“尊驾说的不错,五雷正法的确是道家法门,鄙人也的确是只参悟了些许化蕴皮毛之辈,本欲劝退天下豪杰,是怕在此一战中提前透支了化蕴之力。”
“既尊驾半步不退,那如今天钟之下,绝无第二个化蕴,本座在此一夫当关,未尝不够。”
轻鸾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伸手召剑的天观观主,颇玩味道:
“化蕴嘛,凝露珠以成暴雨,聚山岚蕴化风潮,你空有化蕴之姿,却无化蕴所求之心空明,即便你不出手,也离化蕴远矣。”
观主的脸色如常,面无喜怒,活到他这个年岁,已不会为常事而影响情绪,他召来长剑,缓缓闭眸,平静运气。
在此方界域,万物皆有气,无非是修士更甚于凡人,而天观观主身上的气,如同深海般磅礴压抑。
轻鸾回眸看向身后的一众修士,除却大离这边之外,皆有露出不安的神色,或许是有人想问她的来头的,但看她如此底气十足,便也无从出口。
但不管那天观观主有没有站稳化蕴境的脚跟都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渡劫境能插手的了,堂堂渡劫境,料想在天下哪里不是一方巨擘,如今倒显得相当进退两难,只能回以轻鸾尴尬的神色。
轻鸾的一双狐眸睁了睁,倒是有点儿疑惑的样子,甩甩手问:
“你们不走做什么?既然要对付这半步化蕴了,渡劫境明哲保身都难,留在这里做什么?”
修士中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露出悍不畏死的神色,有人正欲行礼,有人如获大赦捏个法决已经溜出去很远了。
“错了时辰,今日,谁都走不了!”天观观主忽然睁眼,随他目光与话语落定,他手中剑如朝云出岫,惶惶剑光从各处而来。
他似是出剑,但剑又稳稳停在他的手上,似是出了一剑,但却有万千墨色剑影交织成一座几乎笼罩寰宇的大阵。
连方才早早动身的渡劫境也未能从此剑阵中走脱,不同之前一闪而过的五雷正法,这座剑阵毫无留手,贸然撞上去的修士哪怕是渡劫圆满也当场毁了一件护命法器才能脱身。
观主抬头望着在空中盘溪而坐玩手指的小狐狸,郎声道:“既尊驾是如此大能,那今日晚辈定要讨教讨教您的剑!”
与他声音同至的便是他的人影,还有那令人胆寒的剑光,直指向空中伸懒腰的轻鸾。
后者打着哈欠看着那剑光陡然转过方向,斩向一众渡劫修士,于此同时方才形成的剑阵瞬间分崩离析,每一柄充当栏杆的墨剑都刺向凡境渡劫。
陡生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渡劫境修士唯有以毕生所学凝聚护体罡气或是道符护符,乾坤袋掏的比脸都干净,试图硬抗下着化蕴的一招半式。
轻鸾慵慵懒懒地伸手打了个响指,所有己方渡劫境的脚下忽的出现一枚素白阵法,旋即白光一闪,人影在剑气将近时瞬间消散,如同遁入虚空化作虚无。
数千百丈开外的一片界域中,如月色般的传送法阵再度绽开,数个人影从中显现,他们身侧各种凝实的护体罡气屏障才刚刚成型。
回望遥远的天观之侧,皆是默契的遥遥行礼,见证化蕴之威,更多了一分碎开天钟的心念,只可惜渡劫境再怎么能呼风唤雨,对面化蕴境也没了一席之地。
方才那呼啸而来的剑阵便让一众渡劫大能感受到了濒死的气息,他们各自收整状态,而后又驻足痴望。
笼罩寰宇的剑阵落空,所有墨色剑影撞在一起,化作残破的渐渐散去的光影。
小狐狸也学观主那面无表情的脸色,右手轻拍左手掌心,淡然讥讽道:
“不错不错,上来便声东击西对付渡劫境,果真有仙道的样子,只可惜强开的这点化蕴剑道实在让人太好捉摸。”
观主抬眼看向轻鸾,剑阵的落空反噬使得他气血翻涌,他的脸色稍显凝重阴沉,问:“尊驾何不出手?”
“你的对手想来不是本尊。”小狐狸咯咯笑道:“若你那一招对付的是本尊,那还来得及,只可惜你天观这麻木不仁的本性难移,且听——”
她的声音拉长,接近尾声时天观之上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钟声,巨如月盘的荒古大钟在震响,一道如同极光的剑气斩在那钟身上。
天钟上那层莹蓝色的屏障终于碎开,这悬挂在天上的青铜器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裴如是的照胆正咬在那道口子上,她身侧的周倾韵等人终止了法力的注送,身影退开。
“快续上屏障!快给天钟续上屏障!”
在孙连峰歇斯里地的呼喝声中,天观观主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怒而一道剑气甩出,匹练的剑气穿过轻鸾与她身侧的裴如是等人。
人影化作泡影。
只不过是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幻象而已,这仅仅只是分神境的手段,不过是有了青龙与狐妖的加持…
裴如是的脸色有些发白,包括周倾韵等一众洞虚境,本来损耗应不算太大,这一剑虽是祭往生之绝学,但也不至于此。
只是这天钟的吞噬之能比预料的还要大,哪怕期间流萤等一直不断注力此一剑去,全身可调动的法力几乎枯竭。
这在计划之外,本欲是以裴如是借诸位洞虚之力强行对抗天观观主的,但如今…裴如是拔出照胆,心中略有颓然。
她呼出一口气,这方界域中只余她一人对撼天观观主,面对那奔赴而来的排山倒海的剑,裴如是回望那只行舟,坦然握紧照胆。
照胆咆哮,断口如血槽般咬住观主的剑,虎口崩裂,血珠溅入云端。
观主背后的墨剑虚影显化,化作数柄锋刃,这是化蕴的神通,打破了剑术的局限。
由无数墨色锋刃的莲花在剑刃相交之际凭空出现,裴如是只得抽开照胆,细长的剑刃再度在她的肩膀上划开一道口子。
观主早已闭上眼眸,随手撕开符箓,口中念诵晦涩铭文,他再睁眼时,天地间忽然变得暗淡无光,只空余八柄来自各方的墨色长剑,锁死裴如是的每一个方位。
裴如是的法力已经彻底枯竭,一种功败垂成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但她还不想输,她再回看一眼遥遥的行舟,漆黑的界域里根本看不清其他,但那边好像还是有光,她咬紧的下唇溢出鲜血。
从观主那流血的双眸中,看得出这绝非洞虚境能够做到的剑阵,他想断绝一切可能。
裴如是泛起冷笑,什么天观观主,说到底还是怕了,怕迟则生乱,不惜以彻底无缘化蕴境为代价斩出这一剑,但谁又没有张拼命的底牌呢?
“若此间再无萤火…”
裴如是正欲解开心关,却听得天际间有不真切的声音接过她的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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