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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01.
顾白神清气爽地坐在会议室里,将各项工作一项一项地布置下去。
会议中途休息的时候,助理戚朔打开窗户给房间通风换气。
昨天一直陆陆续续下雨,窗外风景不错,天空被雨水清洗多次后看上去澄澈而明净,阳光洒在柔嫩的绿叶上,最顶端的绿叶几乎被映照成了半透明的样子。一只猫咪爬在树枝上,张嘴触碰还未成熟的桃子,阳光洒在它的绒毛上,它看上去仿佛也在发光。这一幕宁静,美好,还带着十足的趣味。
顾白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随手发给了秦子亭。
这只猫是公司收养的第一只流浪猫,它是公司收养流浪猫的开头。
最初是前台一直在喂它,所以它就黏着前台。前台上班时间撸猫被顾白发现了,前台当时忐忑不安以为自己要被惩罚了,结果顾白看了后却感觉这是个不错的点子。接着他就让公司继续收养流浪猫,绝育、治病这些统统都公司报销。
顾白的本意是让猫猫在公司走来走去来干扰大家工作,另外抚养救助这些流浪猫也能产生一定的支出,能够花钱的事情顾白都愿意干。
公司还专门找了个负责流浪猫的员工,对方是兽医专业毕业的。
因为经费足够,她还特地给每个猫猫都定制了相应的工牌。
结果有一天顾白在办公区溜达的时候听到一个员工这样说:“看到这么可爱的猫我立刻被治愈了!感觉还能很有精神地工作一下午!”
他旁边的员工说道:“对,其实我也是这样,我本来对猫没有感觉的,但现在每天都要摸两下才行。我一开始并不理解公司为啥突然养猫还让猫到处转悠,还给猫带工牌支出固定工资,我以为这就是个玩笑,没想到猫猫还真负担起抚慰大家精神的这项工作了,它们真是好员工。”
顾总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差点没扶着墙出去。
啥?自己又弄巧成拙了吗?
而且居然还能这样的吗?
顾白以前没养过猫,所以他还真不知道这一点。
养猫的人都知道,猫咪能够给人带来很多正能量,当你压力大,精神疲惫的时候,猫猫过来撒个娇,所有的负面状态可能都会在它们软软的叫声中烟消云散,就如那个员工所说,这样一来会更有动力来工作。
没养过猫的顾白还天真地以为公司里有猫会打扰大家工作来着,却没想到还给大家上了一个buff.
如果说现实是个游戏,他都不敢想在他公司里工作的员工头顶上有多少个增益buff了。
唉,这样的公司如果想干一件事,全体员工所爆发出来的力量是非常惊人的。
顾白不得不正视这一点。
哎,增益buff叠加起来应该会相互稀释的,就别想太多了,反正养这么多猫也挺费钱的……想一想,自己电竞学校那里非常不幸的固定盈利了,但服装厂那边一直在亏钱,两边基本持平。
还有个不幸的消息是光粒工作室工作室那边因为《来自星空的信》的火爆,所以接到了不少订单,于是光粒这边也开始逐渐转亏为盈了。不过光粒这边也就是能自给自足了而已,毕竟顾白对外的报价还是太低了。
光粒工作室目前在业内真的是太出名了。
报价低,质量高,干活利索,简直是每个导演梦寐以求的合作对象。
如今光粒工作室的单子已经排到两年后。
一些特效工作室甚至想到,幸亏光粒工作室产能有限,不然他们真的没法混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顾白这边已经正在计划进一步扩大光粒工作室的了……
除此之外,慈善机构和新锐导演基金会那里也一直有固定支出,所以总的来说,银河传媒麾下的其他公司还是在帮顾白陆陆续续亏钱,虽然数额不及顾白所设想的,但毕竟呈现出一种良性状态来。
开完会后,助理戚朔过来告诉顾白这一天的安排。
今天中午顾白需要和导演薛以寒和导演卢嘉平以及几个新项目的人员一起吃一顿饭。
至于为什么有《来自星空的信》的导演薛以寒,是因为她来S市有点事,顾白便请她一起过来吃饭了,反正都是自己人。
顾白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薛以寒了,《来自星空的信》大获成功后,薛以寒并没有趁热打铁继续拍电影,而是沉寂了一段时间。她告诉顾白说此前的成功已经超过了她个人的能力,所以她需要考虑清楚很多事情,才能继续拍下去。
“不然我可能会迷失自我。”薛以寒这样说道。
旁边的卢嘉平听着薛以寒的描述是羡慕不已。
薛以寒对于他来说可是已经经过市场认证的前辈,她居然能够果断放下如日中天的人气去进行她口中的思考,这也太奢侈了。
卢嘉平自己就从来都没有可以趁热打铁拍电影的时候,他经历的更多的是这种情况——上部电影反响太差了,所以他必须得避避风头过段时间再拍。
但卢嘉平目前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其实还挺满意的,尽管有些人认为他是在摆烂。
他目前的情况其实和很多怀揣着明星梦到达横店结果摆烂的人一样。
但这种‘摆烂’和传统概念上的摆烂不同,或者说每个圈子对于‘摆烂’的定义不同。‘摆烂’最初源于bd贴吧摆烂指的是0成本让自己生存下去,当时摆烂吧的吧主选择吃蟑螂维持生存,一个小吧则是开始用光合作用养小球藻然后狂炫。
横店里公认的‘摆烂’则是这样的:这些怀揣着明星梦的人从龙套干起,龙套通常并不需要特别的演技,只需要按照导演的指示,完成简单的动作,在镜头前出现一下就可以了。他们的工作虽然忙碌,在镜头前辗转不息,但却没有任何的挑战和进步,下班回家后也没有多少力气去精进演技。他们的时间就这样在繁忙的工作中被消耗掉,没有任何的提升和发展。还有个重点是,他们的收入还能维持他们的生存,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打破局面就需要做出一些舍弃,这对于很多人来说非常困难。
他也是如此,不过他赚的比龙套演员多不少。
他以前的同学和朋友看到他拍这种东西,有开善意玩笑的,有开恶意玩笑的,有悄然疏远觉得他变了的。
他本以为拍摄粗制滥造恐怖片只是权宜之计,通过恐怖片积累人脉和资金后,他还能回到梦想的正轨。但渐渐地,频繁的烂片拍摄已经成为了习惯,稳定的利润让他丧失了原有的激情,他已经开始享受这种安逸了。他最初是忍耐着他人的目光,但后来他想这些人是如此不食人间烟火,过得肯定不如我开心。再后来他甚至想,这些人说不定是因为嫉妒他可以在烂片中赚钱才这样的。
卢嘉平看着手中的酒杯有点发怔。
酒液在灯光的照耀下在夜晚里散发着澄莹的光。
酒杯倒影出了自己的双眼。
也许是心理作用,卢嘉平觉得自己的眼睛里现在写满了迷惘。
这段时间自己怎么总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是酒喝多了吗?还是说因为……顾总此前的话?
当时他想都不想就立刻和银河传媒签订合同,理由很简单,银河传媒的名气太大太好了,和银河传媒合作看上去非常有利可图。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当时才没想自己是否可以胜任呢,能赚钱就行。
但现在,他却开始有些犹豫了。
过往的社会经验告诉他,这不是一件好事。
薛以寒和顾白这边的聊天还在继续,手机铃声响起,是《来自星空的信》的钢琴插曲。
薛以寒看了眼手机屏幕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很快。”
“啊,喂妈有什么事?哦,是的,这部电影还凑合。嗯?怎么不和你说?你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嗯,正吃饭呢,挂了,晚上回去给你回电话。”
薛以寒接这电话时完全没避着两人。
顾白听了后有点好奇:“你没和你父母说《来自星空的信》票房大爆啊。”虽然薛以寒说的很简短,但顾白能够从她的话中推断出一些信息来。
“没。”薛以寒说。
顾白:“我记得你挺想让父母认可的?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以前薛以寒和顾白闲聊时说过一些自己的忧愁,当时顾白感觉薛以寒给自己的负担太重了,他也劝说过,不过好像当时没什么用,薛以寒导演当时还时常露出忧郁的表情。
“我以前是想被父母认可,但我现在认为自己当时的想法跑偏了。”薛以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阴霾,灯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她的双眸看上去和闪闪发光的高脚杯一样澄莹:“我根本就不需要自证。”
顾白:“喔,听上去你想开了啊。”
“是,是想开了。之前纯属是自寻烦恼了。顾总当时说的对。”薛以寒说,“烦恼那些又不能让我的生活变好事业更成功,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我不去管就是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事。”
顾白还有点不放心,毕竟此前薛以寒看上去太压抑了,于是顾白试探性地说道:“但众口铄金啊。”
薛以寒:“所以那句诗才是‘众口铄金君自宽’。”
顾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样想挺好的。”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诗。
薛以寒也跟着一起笑了:“是,我也觉得我这样想挺好的。我也是前段时间在首映式时突然想通的,我是为了自己而活的,我只需要自己认可自己就行了。”
“在首映式想通的啊。”顾白回忆着《来自星空的信》的首映式,然后就像跑题了,他想到了这部电影如脱缰的野马一路飞奔的事情……哎,这次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在宣传上自己要好好把控住,让它前期宣传绝对不能出圈。
可恶,要不把整个宣传部都流放了吧,他们搞的《来自星空的信》的宣传简直太好了。
卢嘉平在旁边听着顾白和薛以寒的对话,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感受。
薛以寒在前些年还没什么名气,没名气的小导演总是有一些职业相关的相同的烦恼的。
大众的不认可,父母的不理解,同学开玩笑说‘卢嘉平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前进着呢’,但那玩笑到底掺杂了几分恶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薛以寒导演已经摆脱了这一切,她和银河传媒合作拍出《来自星空的信》这个爆款电影。在这种情况下薛以寒淡淡地说一句“我只需要自己认可自己就行了”,就显得无比霸气。
而且卢嘉平还注意到,薛以寒导演说,她是在电影首映式上想明白这件事的。
那种成功的电影首映式是怎样的呢?
卢嘉平只在电视上看过。
他自己的破电影肯定没有啥正式首映式的。
其实他当然也有机会作为观众去参加,但他一直没有参加过,或者说他刻意不去参加,仿佛参加的话就会打破什么一样。
所以,成功的电影首映是该是怎样的呢?
在他的想象中,成功的电影首映式的氛围应该非常热烈,电影结束的瞬间,观众会因为看到了一部好电影而露出兴奋的表情,他们会以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来表达他们的喜爱,这些声音如同授予给电影主创团队的荣誉勋章。
然后是媒体们,媒体的闪光灯像烟花一样在空中绽放,记者们会围着电影的主创人员追问关于电影的问题,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更多。而主创人员们会自信地回答所有问题,会轻松地化解可能出现的刁难,他们会向所有人宣告他们的胜利,他们会分享他们的喜悦,他们会展望他们的未来。
最后,观众们会对他们的下一部电影充满期待。他们会期待着主创人员们能够再次为他们带来一部好电影,他们会期待着再次感受到电影带给他们的震撼和感动。
仅仅是想象一番,便能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隐隐刺痛。
就是这样的场景和刺激,才能让人大彻大悟,想通一些事情吧。
而不是找借口说,认为我做的不好的人都是在嫉妒我赚钱。
那一刻,卢嘉平终于想到了最初的自己。
顾白说的没错,踏入导演这一行的人最初都是怀揣梦想的,但有梦想的人多了,你算老几。所以卢嘉平选择先赚钱,积累经验。
他所选的赛道就是小成本恐怖片。
他第一次去应聘时拿的简历他自己都想笑,他拿的是大学时他获奖的经历。过去后资方看着这简历也笑,问他说你能干什么,他张口就说了一堆专业术语,最后又说,他只需要包吃包住就行了。
“追求梦想是吧。”资方当时带着嘲笑的表情他深深记得。
“可不是嘛。”他笑着回道。
最后他得到一个摄影的位置,虽然他是来应聘副导演的,但摄影也成,很多导演都是从摄影干起的。
卢嘉平还是有一些能力的,他从摄影干到副导演再干到导演,资方对他的印象挺不错,因为他非常的好用。他能听得懂资方想要什么,想要达到个怎样的效果或者说结果,除此之外他还很听话,不会‘据理力争’,不会反驳资方提出的要求,卢嘉平从不对资方的想法提出质疑或反对意见。资方要求怎样拍摄,他就照做,资方要求修改剧情,他立刻修改。
在这一行中,理解资方要求,又没有个人艺术追求的导演很少。大多导演对粗制滥造的恐怖片嗤之以鼻,而那些直接奔着恰烂钱想法来的的导演又能力有限,难以把控资方的要求。卢嘉平一部接着一部拍,自己从中也分到了不少钱。
卢嘉平放下了酒杯,因为他感觉自己有些手抖。
旁边的顾白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说道:“卢导,酒量不太行啊。”
得体的话如同本能一般被卢嘉平说出:“今天和顾总和薛导吃饭太高兴了嘛,平时酒量还可以的。”说完后他怔了一下,这的确是得体的话,但却是撒谎的话。
“哈哈哈哈我今天和卢导吃饭也很高兴!”顾白笑着说道。
卢嘉平看着顾白的神色。
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是非常棒的,毕竟平时他要和各式各样的投资人打交道。再加上导演身份,所以他能看得出,顾白的这话说得非常真诚,他是真的发自内心觉得和卢嘉平吃饭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卢嘉平的内心深处再次出现了隐隐的刺痛。
与此同时,他做了某个决定。
之后薛以寒导演去卫生间的时候,卢嘉平趁机问顾白:“顾总,您到底为什么选中了我啊。”
顾白:“我不是说过了吗?我选中你是因为你心中藏着梦想呀。”
卢嘉平有些干涩地问道:“那如果……您看错了呢?”
的确,社会的经验告诉他,他不该这样。
但他的内心告诉自己,自己应该说出这句话来。
顾白怔了怔,然后用一种非常放松的声音说道:“那就是我看错了吧,然后我就赔钱了哈哈哈。没啥问题,我可有钱了。”
卢嘉平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他举起酒来,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顾总,我敬您一杯。”
此时胸腔燃烧的到底是什么,是酒精?还是昔日梦想所发出的不甘声响?
卢嘉平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这部电影,他将拼尽全力去拍,拼尽全力去给顾总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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