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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琉璃三人坐在一处密林中点燃了篝火。
影流之主奈良寻已经靠着树睡去。琉璃却拿着纸笔在篝火前写写画画。
“小姐,你这个计策有几分把握。”鸢尾花木略带担忧的说道。他来镰仓总是有一股极度不安全感。他虽然对镰仓的所有人都有恨意,但这股恨意却并不能给他安全感,反而离仇人越近,他越紧张。
“这算不上什么计策,只是将隐藏的矛盾表面化。斗争一旦表面化,那就是你死我活。”琉璃肯定道。
“我并不觉得,他们一定会打生打死,而且田山重忠在御家人中的影响力极大,并不好动。”鸢尾花木并不明白琉璃小姐为什么这么肯定。
琉璃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给鸢尾花木听。
“源实朝是个傀儡没错,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搞清楚,他到底是谁的傀儡。他可以是北条时政的傀儡,也可以是北条政子的傀儡,还可以是牧之方的傀儡,甚至是平贺朝雅的傀儡。”
“这不都是一样的吗?他们都属于北条氏一系。”鸢尾花木纳闷道。
“不一样的。”琉璃摇头:“北条时政的前妻生下的女儿北条政子嫁给了源赖朝,她现在是源赖朝遗产和军队的实际控制人。北条时政的儿子北条义时是北条氏举足轻重的人物。而后妻牧之方获得的力量来自于北条政时,而北条时政已经老了。若你是牧之方,你怕不怕?万一哪天北条时政归天了,她怎么办?她怎么在北条家生存?更何况她的利益可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利益,包括了她的母族,还有女婿平贺朝雅。”
“根据影流的情报。源实朝上位时,北条政子就已经给他说亲。而说亲的对象是她的内侄足利义兼的女儿,她的想法不言自明,但是这样好的提议却被源实朝拒绝了。源实朝拒绝的理由是他不喜欢武家的新娘,所以才在牧之方的说和下娶了坊门信清的女儿。”
“源实朝虽然成为了傀儡,但是他不想一直成为傀儡,所以他不想被北条一族控制的太深。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监视他的人。所以为了制衡幕府内的力量,他只能引入朝廷的力量,来了一招驱虎吞狼。但是他给出的理由却只是一个孩童的喜好。这招很冒险,但是也是极为阴险聪明的。“
“但一个傀儡有什么资格拒绝呢,能拒绝就说明他这个傀儡为了对抗母亲,借用了后妻牧之方的力量。而牧之方靠的的是北条时政的力量。”
“如果两方就此平安无事也就罢了。可惜不是。牧之方让自己的长子北条政范帮着接亲,田山重保护送。一路虽然安然到达京都,但是在见到京都守护平贺朝雅的时候,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重要的时刻,北条政范竟然死了。传言说他是病死的,病死的真是巧合。”
“他一病死,无疑引爆了北条家前妻派和后妻派的矛盾。只是现在这矛盾还隐在水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矛盾浮出水面。”
“权力斗争若是不按照一直以来的游戏规则来玩,那么就是你死我活了。”
“可是这事和田山重忠有什么关系?”鸢尾花木很意外,他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花大代价制造田山重忠的谣言,并准备对他出手。
“你难道忘了田山重忠的妻子是北条政子的妹妹,这在后妻牧之方看来,田山重忠本就是潜在的的敌人。而好巧不巧的是她的大儿子死了,而且是在田山重保的护送下死的,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而北条政范的死,唯一能为田山家摆脱嫌疑的人是平贺朝雅。但平贺朝雅却恨不得弄死田山一族。”
“因为两人本就有私仇,不说平贺朝雅现在是京都守护,两人的领地现在可是接壤的状态。平贺朝雅拥有武藏东南的土地,田山一族拥有武藏西北的土地,两人的地盘中间原先隔着比奇一族,可以作为缓冲带。现在比奇一族没了,两人的地盘接壤了,两人在幕府内的立场不同,虽然面上平和,但是各自的手下可是能动手不动口,已经在交界地打生打死了。”
“来自影流的消息,在京都,北条政范死后,平贺朝雅在设宴田山重保的时候两人酒后可是打了一架,御家人之间切磋本是常事,但是在这敏感的时候平贺朝雅的行为已经决定了他已经忍不住想动手了。”
“影流消息,在打完架的当夜平贺朝雅就写信给了牧之方。虽然不知信的内容,但也可以猜测一二。因为平贺朝雅从京都回来了,回了镰仓。”
“这一条条的消息都在指着一件事,平贺朝雅想打压田山一族,所以我们有必要帮他加把火。”推理到这里,琉璃望着明暗不定的火光,自信道:“帮他灭了田山一族吧。”
“就凭我们?”鸢尾花木虽然想报仇,但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动手。田山重忠可是登天境,武力在幕府可是数一数二的,怪力无双的美名可是实实在在的打出来的。他手下的武藏兵团的战斗力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的实力,鸢尾花木根本不信只是一些谣言就能灭了他。他虽然做梦都想杀了田山重忠为家族报仇,但是杀田山重忠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个人的武力再强有什么用,人都有弱点,我外婆自认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还不是被人算计死了。田山重忠那么忠心幕府,那么就让他死在他的忠心上好了。”琉璃平静的述说着,她话音刚落,原先在假寐的影流之主奈良寻无奈的睁开了眼睛。
奈良寻白了琉璃一眼,叹道:“复仇是愚者的游戏,我并不赞成你过早的将自己的人生陷入到这种愚蠢的游戏之中去。”
“外公,你也不信我现在有能力杀田山重忠吗?”琉璃反问。
“你得先有自保的能力,我才能随意出手,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弱点。”奈良寻虽然是鬼神之上的实力,但他亦有顾忌。人的实力越强越是对这个世界拥有敬畏。
“不用外公出手,报仇,我自己就够了。若无意外,一切都会发生。”琉璃自信道。
她的自信不在于她自信于她的布置一定会发生,她的自信来自于她自己,来自于她自己的道理。自信就是自信,人若连自己都不信,还能信谁。人若连自己都不信,什么事都干不成。
曾经畏惧的东西,在她直面命运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所谓了。奈良樱落的心学教会了她,人要想从畏惧变成勇敢,从怯弱变成自信,那么自大和骄傲就是唯一的良药。
她曾经逃避命运,自愿封印记忆沦为艺伎,那种堕落和躲藏的人生她不想再过了。人们总是告诫年轻人不要自大和骄傲,认为这是缺点,但其实大多数人连自大和骄傲的资格都没有。
你得先拥有自大和骄傲的道理,然后驯化自己的心。在心变中不断迭代自己的能力。那么自大和骄傲就是自信。
只有极度懦弱和自卑的人才会觉得自大和骄傲是缺点,他们从没没想过这两者其实都是自信的另一种演化。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一种失败的演化,那么就尽量不要失败就好了。失败从来不可怕,害怕失败引发的恐惧才可怕,因为那会束缚自己的心。
愚者会问,那么真的失败了会怎样,失败了那么自大是自大,骄傲是骄傲,是不是就不是自信了呢?是不是失败了,就把自大和骄傲当成缺点摒弃了呢,不,在琉璃看来,每一次失败都代表着自信有弱点,那么克服这些弱点,一直自大,一直骄傲下去就好了。
这便是琉璃的道理。
她这样的道理演化成了自信,然后这种自信慢慢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她的霸气,霸道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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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旅白一觉醒来就听到了镰仓满城的流言,几乎所有人都信誓旦旦的说流言来自于他。
木旅白明白这些留言来自于琉璃,但是他该怎么向其他人解释,谁会信一个艺伎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百口莫辩。
面对谣言时,解释往往是最徒劳的狡辩。
因为自证是一个非常麻烦的过程。
对他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在镰仓这样的幕府中心,几乎随意一个权贵就能用手指碾死他。
现在他几乎没有选择。
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始作俑者琉璃,但是怎么找得到呢?怪不得,琉璃昨夜并未威胁他,只是通知他。他原本的设定就是一个背锅侠,告知他已经是一件极为慷慨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他到底哪点看起来那么倒霉呢?他真是郁闷极了。
他午时来到昨夜的店面希望能再次遇到琉璃,可惜一无所获。
正在这时,一个女忍者来到他的面前,不客气道:“我家夫人找你,跟我走一趟吧。”
“你家夫人是谁?”
“不该问的别问。”那忍者并未回答他,而是亮出了袖口的北条家徽。
木旅白刚要站起,又一个忍者来找他,这个忍者他认识,是北条政子身边的人。
他颇为客气道:“木旅白,大人要见你。”
他口中的大人很显然是北条政子。
“这……”木旅白一下为难了。
“跟我走吧,北条政子见我家夫人也要叫一声母亲,先来后到也要了解,你跟我走。”女忍者说话很客气,但是语气不善。
北条政子的忍者还想拦着,那女忍者冷笑一声:“我劝你不要插手夫人之间的事情,若有争执,你会当成弃子丢弃,你直接回去禀报就好。”
木旅白此时才觉察到女忍者的主人是后妻牧之方,而牧之方此时竟压着前前将军夫人北条政子。幕府的局势已经糜烂至此了吗?
……
木旅白在忍者的带领下如愿的在一间明亮的大堂内见到了后妻牧之方。
他爬伏在地,谦卑的低着头,不敢直视牧之方的面容,他只能看到牧之方的脚。那双脚穿着白袜踩着木屐,白袜之上是修长的美腿,优雅又高贵。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看到了一双脚心中怎会产生优雅又高贵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无疑产生了,或许是因为他此刻恐惧紧张的心情,也或许是因为牧之方的身份给予的幻想。
他忐忑的等待着牧之方问问题,心中在斟酌着怎么样回答,他害怕回答错误,他的性命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他未等到牧之方问问题,他就等到了北条政子的到来。北条政子和他的弟弟北条义时,北条时房是同时来的。
几人来了之后和牧之方小声的聊了些什么,渐渐的声音大了,还带有了些争吵声。
木旅白爬伏在那,几乎无人理他。他耳边听到了许多他不该知道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听,这些东西也钻入了他的耳朵里。他心中的忐忑越发盛了。
恰在此时,有人禀报,北条时政到了。
这个北条家的老人,现在却已经是整个幕府最具权势的人。他代表的北条家轻而易举的灭了一方守护,这种实力已经形成了一股空前的势力。在这股势力面前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木旅白此时爬伏的更低了,一股恐惧自心间升起,到底多大的罪过,才会同时见到这么多的大人物。他的心在颤抖,他的双腿内的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打颤。
他的恐惧来自于死亡吗?不,他的恐惧来自于一直根植于自我的信念,他的恐惧来自于未发生事情的想象。他在与奈良樱落战斗时是不怕死的,他理应不会畏惧,不会恐惧,因为这世上没有超过死亡的恐惧。
但他就是恐惧了,害怕了!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现在如此恐惧呢?
他恐惧的是北条时政吗?是北条政子吗?是牧之方吗?还是北条家另外的两个儿子吗?
都不是。
他恐惧的不是具体的人,也不是具体的物。他恐惧的是那吓人的名头,那吓人的权势给他心里的压力,那股压力会从心里蹿到脑子里,然后在脑子里产生十万八千个幻想。这些幻想让他恐惧!
木旅白脑子浑浑噩噩的,他沉浸在自我的恐惧幻想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因为他听到这些大人物在吵架。他们竟然在吵架!
牧之方说道:“田山重忠拥兵自重,一直与我们北条家虚以为蛇。我儿的死与田山重保脱不了干系,而且从平日里的细节来看,田山家对北条家缺乏应有的尊重,他们怕是有谋反之意。现在城中可是有传言,田山重忠有源赖朝将军的遗命,命他守护幕府的天下。若是他忽然起兵,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对我们北条家开刀,那么又当如何呢?”
听闻此话北条政子却言辞激烈的反对:“不能对田山家动手。田山家不比比奇一族,武藏兵团突防能力天下第一,如果一个操作不当将田山重忠逼反,甚至投降了朝廷,那么对我们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北条义时也跟着附和:“田山重忠对幕府忠心耿耿,为幕府的建立立下了不世的功勋,但凡艰难的战役基本都有他的身影,是他带着武藏兵团啃下了许多难啃的骨头,当年若不是他,源赖朝将军也不会那么快打败源义经,是他带着武藏兵团率先打入了奥州。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的对他动手,恐怕难以服众,要知道田山重忠在御家人心里的威望很重,现在这种时候不能对他动手。”
牧之方却说道:“正因为他威望重,所以威胁才大。要趁着他还没准备好,先擒住他。正所谓先下手为强,不能因为困难大就不动手。”
“我觉得,你母亲说的对。”正在这个时候,北条时政表态了,他坚定的站在了牧之方这一边。
北条时政以为他既然表态,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没想到即使如此,北条政子和北条义时依然疯狂反对。
北条时政皱眉了,他甚至在思考是不是他给自己的儿女权力太多了。他顿时大怒:“怎么,你们竟然想忤逆父母吗?竟然帮着外人说话,是不是已经密谋和田山重忠一起准备对我动手了?”
北条义时顿时低下了头,他终究还不是北条家主,这件事他做不了主。他看向了一向主意多的姐姐北条政子。
然北条政子却是画风一变,忽然这样说道:“对田山重忠动手可以,但是要智取。但就算如此,我们也要付出一些代价,只是这些代价,父亲不一定能承受。”
北条时政顿时不耐烦,“什么代价都可以,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北条政子点头,此时她斜眼看了一眼爬伏在地的木旅白,淡淡道:“听了这么久,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
“属下不知。”木旅白听闻是北条政子的声音顿时坚定的回答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在为北条政子卖命,相比于其他人他还是愿意相信这个第一代将军夫人。
“你应当知道,你刚刚不是告诉我,田山重忠有谋反之心嘛。你说我该不该信你呢?”北条政子冷冷的声音响彻在木旅白的耳边,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被莫名其妙的叫过来,如蝼蚁一样爬伏在地一个多时辰,没有人问他任何问题,临了却告诉他,他其实说了话,他说田山重忠大人要谋反。
他说过吗?他没说过。但是北条政子说他说了,他就真的说了。
这就是权力吗?
颠倒是非只是权力最微不足道的能力罢了。
如果木旅白敢说他没说过,他都能预想到他的一千种死法,这些死法都是生不如死。他可以死,但是他不想死的这么不明不白。
所以他肯定的回答:“田山重忠大人确实有谋反之心。”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听到了北条政子的笑声,北条义时的笑声,牧之方的笑声,北条时政的笑声。这些笑声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刺痛着他卑微的心。
但他却如释重负,因为他保住了命,他识时务。只是他违背了本心,所以有一股悲凉从心中升起。他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崩塌了,一直以来守护的东西崩塌了。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家族为将军卖命,进而为北条政子卖命呢?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去杀奈良樱落呢?他以为他曾经坚守的信念是如此清晰,但是此刻却是那么的模糊,以及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