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尔曼是在喧哗吵闹的伤员区,见到了两个多月未见的诺布与庞姆。
他们身上包了一些绷带,渗出些血印,但是看起来行动还是方便的,并没有肢体残缺。
负责为他们处理伤口的是绮多。
她帮两人处理好伤势后,就立刻赶往下一个伤员那里,表现得相当忙碌。
不过,在这之前,绮多还是尽可能地简略地说明了杰尔曼等人在这里的事情,以及他们共同的“说法”,以免后续露馅。
杰尔曼往他们那边走了几步,就被路过的桑比卡给拦了下来。
“涂上这个,洗手。”戴着口罩的桑比卡言简意赅地递过来一瓶酒精凝胶。
桑比卡加入管控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来往的人,都会被要求在手上涂抹更多的酒精凝胶。
她可不管眼前的人,是杰尔曼,还是尼特罗会长,对于她而言,只要是活人,都要遵守这些规矩。
甚至有一群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在桑比卡的指示下,专门守在各个出入口,督促来往的人员涂抹酒精凝胶。
“好。”杰尔曼当然没有拒绝,他体谅桑比卡的做法,这对于整个要塞的疾病防控是个好事。
他把手指到手腕各处都仔细地抹了一遍,桑比卡这才放他过去。
“杰尔曼。”
诺布远远就看到杰尔曼来了,伸手抓起一旁的帽子,盖住了他的光头,并从临时病床上站起身来。
只是,他双腿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还是身旁的庞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才没有让他当众出糗。
诺布给庞姆说了句“谢谢”,又尴尬地朝杰尔曼笑了笑。
“真是好久不见……能在这里见到你们几人,实在是太好了。”
这是诺布的衷心之言。
没有人能比当初那支嵌合蚁讨伐队成员,更能理解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杰尔曼所带来的安全感。
杰尔曼点头致意,然后询问道:“是庞姆带着你们,找到这里的吗?”
庞姆站在诺布旁边,她全身裹着一件灰色长袍,把她属于嵌合蚁的体征隐藏了起来。
这里还是有不少人对嵌合蚁心生畏惧的,尤其是经历了昨夜那样的一出出惨剧。
庞姆也知道这一点,她在登上BW1号时就与梅雷翁一样,尽可能地掩饰身份,减少外出活动。
梅雷翁还好,他有,偶尔也能到BW1号上随意逛一逛,只要在呼吸时,不要被人发觉即可。
庞姆就不得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猎人协会在BW1号的核心区域。
不过,她虽然很少外出,但是对外界的洞察却一点也不少。
她完全可以透过额头那颗紫黑色珠球,发动,看到目标对象及其周边的场景。
事实上,她正是因持有这样的念能力,才能与诺布相互协作,这么快就找到了海岸要塞。
对于杰尔曼的问题,庞姆伸手指了指她的额头圆珠,解释起来。
“是的,我的最多可以记录三个对象,此后就能无视空间距离,观察到目标周边发生的一切。”
“不过,储存的目标上限是三个,超过三个,就会将最初的那一个目标清除。”
“绮多就是第三个记录目标。”
“大暴乱爆发之后,绮多率领一队人员前去抢占船坞舰船,与我们分开行动。”
“我当时就担心有失散的可能,于是记下了绮多作为目标对象,后来的情况,也的确证实了我的担忧是正确的。”
杰尔曼奇怪起来:“既然你有绮多的记录,为什么现在才找到海岸要塞这里?你应该能看到绮多的情况吧?”
庞姆转头看了诺布一眼,这才说:“因为我一直都在昏迷中……这就要说回到昨夜争夺BW1号控制权的战斗。”
“当时,早已经确认死亡的第七王子与第六王子的的具现化为魔兽,袭击了我们一行人。”
庞姆对于王子们的还算熟悉。
因为她曾试图用来记录其中一、两位王子,为此特意靠近过他们。
但是,她没有成功,因为她刚刚有所动作,就感觉到了王子身边的的敌意。
庞姆意识到,如果她真的使用,这个举动就会视作“攻击王子”,然后遭到的反击。
同样的道理,卡金国王纳斯比身边也有伴随,同样是不可观测对象。
只要观测,她就很可能遭到攻击。
除此之外,她使用对其他成员进行远程观察时,还需要十分小心谨慎。
因为观察画面中,出现国王与王子,也极有可能引起的攻击欲望。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于是她只好就此作罢。
庞姆继续说起两位王子的的能力。
“会将目标的欲望具现化,比如一位你深爱的男人或女人,你最爱的珠宝、皮包等等。”
“当你沉浸其中,放松警惕,具现化的,就会露出獠牙与镰刀,试图杀死你,吸食你的怨念。”
“会放出独眼蝌蚪,吸食阅读过的目标的念气,并给予目标幸福感,让目标对这种幸福感上瘾。”
“一旦目标违背的禁忌,就会遭到严厉的惩罚。”
杰尔曼越听,越是觉得熟悉。
这两种念能力,实在有点像与。
看来,的确是同根同源。
“之后呢?”杰尔曼问。
庞姆继续说:“之后,尼特罗会长、在场的数位十二支成员以及我们,与两头奇诡魔物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我们设法击败了两头魔物,但是身上都负了伤。”
“这时候,我们遭遇了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念力的袭击。”
“整块甲板分崩离析,我们都像是断线风筝一样从船上飞了出去,掉进冰冷的海水里。”
“然而更多的怪物涌来,它们丝毫没有放过我们的意思。”
“我与众人分散,又在重击中昏迷,再次苏醒时,我发觉自己位于诺布老师的中,周边都是幸存者。”
“原来,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诺布老师找到了我,将我收纳入中。”
“之后,他又尽可能地收纳遇到的幸存者,拜托了其中几位老妇人,让她们照顾昏厥的我……”
说到这里,杰尔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后半夜混乱的数小时内,诺布从海水中爬上岸,并找到了庞姆,但是他未能遇到其他猎人协会成员。
当时大雨倾盆,BW1号残骸陷入一片火海,陆地上漆黑无光,怪物的阴影蠢蠢欲动。
诺布不得不立即做出选择。
在这之后,他其实完全可以和昏迷的庞姆,一起待在中。
这样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是最安全的。
他也的确起过这个念头。
可是,一旦看到怀里的庞姆,她那张半人类、半嵌合蚁的面容,诺布就会想起在东果陀共和国发生的一切。
当时的他,明知庞姆就在宫殿之中,可是畏惧于蚁王与三护卫,不敢再返回查看与解救。
尽管变成嵌合蚁后的庞姆从未怪罪过诺布,可是他真的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吗?
我就这么抛弃了自己的弟子,我还有资格被她称呼为“老师”吗?
如果是杰尔曼或者莫老五,就绝不会像我一样胆怯。
他们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把弟子救回来吧?
诺布无法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原谅自己。
之后,奇、小杰的脸也在他的记忆中浮现,与这两位天资聪慧的少年相处,一定程度上抚平了他些许心灵上的伤痛。
只是,自己真的能堂而皇之地接受这两个少年的崇敬吗?
当他们知道我的真面目,该会有多么失望?
诺布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他开始厌恶地唾弃自己的怯懦。
我身为职业猎人,怎么能像是缩头乌龟一样待在里?
为了保住自己和庞姆的命,就任由外界那群幸存者在哀嚎与绝望中死于怪物之手。
这和东果陀共和国那段时间,有什么区别?
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踏上这趟远航之旅的?
为了在这样的伟大事件中混个资历,以便成为吗?
这样的我,和那群曾被我嘲笑的协专猎人,到底又有什么区别?
我到底要辜负多少次别人对我的期待,才能够醒悟过来?
于是,诺布下定了决心。
他强迫自己,钻出了,开始解救遇到的每一个幸存者。
进入的幸存者们,对诺布千恩万谢,因为他们都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突然出现的诺布。
后来,诺布拯救了数位老妇人的性命,随即要求她们照顾庞姆。
老妇人们尽管察觉到庞姆不是人类,心生畏惧,可是出于对救命恩人诺布的信任,还是答应下来,还帮忙掩住庞姆。
后续解救幸存者的过程中,诺布不可避免地遇到众多吸食死者怨念的怪物。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选择避战,以救下更多人作为目标。
在这之后,中进入了越来越多幸存者,分布在不同的房间中。
他们都是诺布顶着莫大的压力,从怪物眼皮底下,救下来的一批批幸存者。
有好几次他都几乎来不及救人,甚至有可能被怪物留下来,命丧当场。
如果他现在还有头发,在这种压力下,肯定会再次掉光。
然而,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
因为,他很快就见到了熟悉的嵌合蚁。
它们的组织架构、它们的习性、它们的作风,诺布做梦都不会忘记。
噬人嵌合蚁,其实并不比吸食怨念的怪物强大。
但是,它们是埋藏于诺布心中深处的恐惧根源,意义完全不同。
每次离开,他都需要做足心理建设,每一次对他而言都是对自身信念的挑战。
诺布已经不记得自己出入多少次,救了多少人,又在那群恐怖的怪物手里死里逃生多少回。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时,里的众人都在向他道谢,许多人前来与他握手,拍打他的肩膀,赞赏着他的举动。
诺布听见有人对他说,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不用再出去了,再出去,你会死的。
他好半晌才确认,是真的有这么几个人劝他不要再出去了,不是自己胆怯的幻想。
那时候的诺布,的确每次回来之后都大汗淋漓、脸色煞白,几乎是一脸死相,却又在犹豫片刻之后,再度离开。
他不离开,就没有办法找到幸存者,也没有办法为他们打开安全之门。
别人的劝说与安慰,让他动摇了好一会儿,可是他仍旧离开了。
诺布的确做得足够多了。
他这个时候待在里不再出去,想必之后也依旧会获得“英雄”的名声。
但是,诺布还是出去了,他选择更贪心地要救下更多的人。
他从始至终都未能克服恐惧的产生,他只是一直都与恐惧赛跑,竭尽全力地不让后者追上他。
终于,破晓时,筋疲力竭的他再次回到里,仿佛是给予他勇气的馈赠一样,庞姆醒了。
庞姆在知道了自己老师后半夜做的一切后,怔怔出神好一阵,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劝老师休息。
她的理由很充分:“我能看得到绮多的情况,她现在身处一个安全的地方,周边都是幸存者。”
“葛儿、鸪姑等人都在观察的画面中出现,这代表着当时绮多那一支队伍,找到了一处能容纳众多幸存者的地方。”
“那个地方很可能就在附近,那么一大批人,数个小时,他们走不远的。只要找到那个地方,这里的人就都安全了。”
诺布答应休息,也答应让她出去寻找线索。
在这之后,庞姆离开。
外面已经天亮,她果然找到了绮多等人留下的。
这个标记,是绮多她们特意留下来,指引其他猎人协会成员,沿着这个方向追上她们。
返回的庞姆,将这个消息告诉诺布之后,诺布终于如释重负。
他们两人一同离开,花费了一点时间,总算找到了这一处海岸要塞,并进入其中。
接下来的事情,杰尔曼也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