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拂经,居,贞吉。不可涉大川。
违背常理,停留,坚持下去吉利。不利于渡过大江大河。
也许,隋炀帝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登基的时候,群臣归服,万民求治。
隋文帝留给他的,也是一个欣欣向荣的锦绣河山。
而他自己,除了稍微有些贪杯好色以外,文治武功成就辉煌,所行之事无一不是利在千秋的伟大功业。
确实,隋炀帝似乎建设了一个威加海内的老大帝国。
隋炀帝营建的东都洛阳内有宫城,中有皇城,外有郭城,其规模之宏大旷古空前,尤其那整齐划一、以里见方的棋盘状里坊布局,堪称天才创举,放诸于中国城建史中也是里程碑式的成就。
洛阳城南对伊阙,北倚邙山,浩荡洛水流淌其间。若以东都洛阳为中心,引洛水入黄河,恰好便可顺势开凿贯通南北的隋唐大运河。
即使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代,船运仍然是无可替代的最佳大宗货运方式,没有之一。而在交通落后的古代,打通航运就等于打通了经济大动脉。
大运河的开凿,最早要从春秋时期说起。其时开凿运河的主要目的,是漕运,是为征讨他国而提供对军队和军粮的交通运输支援。比如吴王夫差,开凿沟通长江和淮河的古运河邗沟,就是为了运送军队北伐齐国。
隋朝最初修建大运河,也是为运兵南下以平定南陈。但隋炀帝大规模开凿隋唐大运河,并不完全是因为军事目的。
其中运河北段由永济渠引黄河支流沁水南至黄河,北接卫河直达涿州(今北京)。涿州,于是成为东征高句丽的人员、物资集中地。
然而,隋唐大运河的重点在南段。
自洛阳西郊引谷水、洛水入黄河,又循夫差所开运河故道,引黄河经汴水、泗水达淮河,贯穿汴州(今河南开封)、宋州(今河南商丘)、宿州等城市。与此同时,自京口引长江水经吴州(今江苏苏州)至余杭钱塘江,长八百余里,宽十余丈,至此完成运河南段。
隋炀帝发动的这次大基建工程,几乎耗尽隋朝大半国力,终于建成由广通渠、永济渠、通济渠、山阳渎和江南运河组成的长达二千七百余公里的隋唐大运河。
隋唐大运河建成以后,以洛阳为中心,西接长安,北至涿郡,南至余杭,沿岸如雨后春笋般崛起无数商业城市。从此,洛阳成为天下货物集散地,而江都则形成江南货物集散地。在此后六百余年时间里,隋唐大运河始终是沟通中国南北政治、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和经济命脉。
如今闻名遐迩的京杭大运河,就是基于隋唐大运河改道、裁弯、取直而成。这条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与长城、坎儿井并称为中国古代三大伟大工程,成为中国文化地位的重要象征之一。
从这个角度来看,隋炀帝功莫大焉。而他的丰功伟业还远不止于此。
随着匈奴、鲜卑等胡族融入汉族,突厥人、契丹人和吐谷浑人相继崛起,危及隋朝边疆。突厥人是匈奴的一个分支,在当时最为强大。契丹人是匈奴人与鲜卑人融合而成的种族,它的影响到宋朝才臻于极盛。而吐谷浑人则是鲜卑族慕容部落的一支。
在隋朝铁骑面前,契丹人和吐谷浑人简直不堪一击。
公元605年,因契丹人侵扰边境。隋炀帝诏令韦云起讨伐契丹。他只以二万骑兵便大获全胜,契丹人从此对隋朝俯首帖耳,朝贡不断。协助隋军征讨契丹的突厥将帅则对大隋将帅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
吐谷浑人的问题在于,他们控制了丝绸南路河西走廊的主干线青海道,这是当时连通亚、非、欧大陆的陆路交通主干线。公元609年,隋炀帝御驾亲征,彻底征服吐谷浑,重新打通了丝绸之路,一举震服西域各国。
同年,隋炀帝登焉支山(今甘肃省张掖市境内)参禅天地,谒见西域二十七国使臣,同时举办“万国博览会”,向参会的西域及中亚各国“盛陈文物”,即展示隋朝的工商产品。会上,吐谷浑向隋炀帝献地数千里,以之设西海、河源、鄯善、且末四郡。
从此,西域各国对大隋朝贡不断。《资治通鉴》评价说:隋氏之盛,极于此矣。
翌年,隋炀帝再次盛邀各国使节、胡商齐聚东都洛阳,在丰都、大同、通远三大集市广设帷帐,大摆宴席,免费请胡商吃喝。隋朝商人则展示兜售各类商品,现场花团锦簇,表演异彩纷呈,商品琳琅满目。各国使者目不暇接,惊叹为神仙之地。
此次博览会堪称万国来朝,展示了大隋朝的强大和富庶,被视为当今世界博览会的雏形。
隋炀帝缔造的辉煌功业几乎要超过前朝汉武大帝,为何顷刻间就败亡了呢?
因为他为了个人功业而罔顾天下民心,行事操之过急而违背治国常理。他若是能在某些时间节点停下来,稍微放慢大建设和大征讨的步伐,留下足够时间和精力来持续发展国内经济,鼓励农耕生产,结局可能大不一样。
汉武帝用了五十多年时间来北征匈奴,归化西域和巡游封禅,同时大力发展国内经济。饶是他军事、经济两者兼顾,也几乎把先帝文景之治积攒下来的家底消耗一空,晚年不得不以《轮台诏》罪己,叮嘱后世停止对外扩张的步伐,用心发展经济。
而隋炀帝只用不到十年时间,就完成了营建东都洛阳、开凿大运河、建设驰道、征讨契丹和吐谷浑、召开万国博览会、巡游封禅等等大事。大量人力财力被消耗,无数民夫劳累至死,而隋炀帝却不知民间疾苦,在穷兵黩武的同时,开始穷奢极欲,率数以万计的随从沿运河三下江南,沿路莺歌燕舞、挥霍无度。本该造福百姓的大运河,变成了他大摆排场的地方。
银子像运河水一样流淌了出去。
就在黎民百姓已不堪重负的时候,隋炀帝居然又发动了征讨高句丽的战争。
这是连汉武帝也没能做到的伟大功业,也是压死大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然,从沉重程度来看,千山万水之外、远隔重洋的高句丽不只是一根稻草,而是一座大山。
实际上,当隋炀帝将个人欲望凌驾于天下苍生之上,他的败亡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