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书院内院,中兴阁。
一如往日欣欣向荣的氛围,似乎此地并未被这月以来的种种事所影响。
阁内正学厅,诸子像前,杨彪负手而立,身后还立着另外两道身影,当先的老者穿着弘农杨氏族老衣袍,手中拄着一根铁拐,神色微肃。
后一位男子却是身材魁梧,年约二十出头,有种潇洒不滞于物的摄人神采,两眼有如天上的亮星,光芒凝然有若实质。
甚至细细看去,他左眼内金日高照,右眼内银月灿灿,正是当今龙虎第一,日月同天·杨改之。
此刻,杨氏三人汇聚,正商讨着接下来在朝堂上行动的方针,而今袁氏势大,他们也要做出一些调整了。
“师傅。”
跟着,一道声音响起,有人来了。
三人回头,正见一个高大青年迎面走来,紫衣青衫,高冠束发,背负黑木匣子,傲然卓立,从容自若地扫视在场各人。
莫名的,三人就感觉他有种非同寻常的神采,眼睛幽深如暴雨前的大海,里面有一盏盏琉璃金灯闪耀燃烧,异彩内蕴,形成金色的卍字符,使人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山河,回来便好,地宫之事我已听说,消灾楼那边胆敢对你出手,便要付出代价,至少也灭他一州据点。”杨彪神色不变,微微颔首,目光自项稷身上扫过,感受到了一种超越先前的强大力量。
再联想到今日沸沸扬扬的传闻,这位学生得到了佛兵与一式神掌,已是了不得的造化,又接连击败高手,横压悍雷公而成名,成就龙虎前五十的水准了。
佛灯日首·鲲鹏子···杨改之与族老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白了来人身份,正是近来声名大震者,身怀佛兵与神掌,想不注意到都难。
更何况,当日那刘康可是连失传已久的紫雷第四击都使出,冬雷霹雳不敌后天佛王乾坤,落败收场,成全了项稷之名。
项稷行了一礼,旋即看向一旁的两人“师傅,这二位是?”
“在下杨咎。”“弘农·杨望。”
也无需杨彪介绍,两人直接自报家门,让项稷颇为意外,竟是那位杨改之当面?
如今其虽败给袁基,但实力却是令人震撼,是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山河,这一次神掌之争你做的很好,很好···接下来的京城,将是风雨中心,袁氏与杨氏内斗完,那些宦官便要抓住时机兴风作浪了,你若要进入庙堂,眼下不会是一个好选择,但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远离皇城纷争的走。”
杨彪略略赞许了一番,似有心事,提及了接下来皇城内的风风雨雨。
当朝天子的态度很模糊,但有些时候,十常侍的举动就是他的意志,他并不希望见到世家铁板一块,越分裂越敌对越好。
“可惜,这机缘来的晚了,若是此前有神掌这类功法在前修行,改之不会在至尊功上吃亏。”杨望轻轻一叹,依旧对此前一战耿耿于怀。
事实上,在他们看来,原本双方的确是势均力敌,甚至斗了数個时辰都不分胜负,直到袁基用出了神魔级武学·上天下地至尊功的杀招·地动山摇五岳惊后才占据优势。
杨氏家传绝学虽然强大,但也只是自部分神魔武学的篇章中演化更迭出来的,与真正的神魔杀招相比自然会吃亏。
闻听此言,杨彪眉头微蹙,杨改之更是摇头“族老,那是别人的机缘,而非我杨咎的,再者言说,一次失败而已,我都不曾灰心,难道你们却要反过来放弃了吗?他袁基能有神魔武学的际遇,我气运不下于他多少,也会有。
山河,来,咱们年轻人在这里呆着憋闷,你随我来练武,传你一些招式。”
说完,他有所察觉般拍了拍项稷的肩膀,示意他跟随自己同去。
“杨大哥?”项稷一怔,看向自己的老师,却见杨彪点点头,示意项稷同去,也默认了杨改之对他传功的态度。
这是弘农杨氏的传授,而非京兆尹的传授,意义并不一样。
“族中的想法你应该有所了解,一如既往的准备了两套法子,若是他愿意传授神掌,可以许配族中嫡系女子与他成婚,一步到位吸纳为杨氏主系;若他不愿传授神掌,便维持现状,偶尔表露善意,撮合旁系女子与他的姻缘,需要时可找他借用佛兵,但地位也就定在分支上了;而今你是他的老师,我们这些老家伙也想知晓你的态度。”
待到他们走后,族老杨望方才幽幽出声,道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要说杨氏对佛兵神掌没想法,那是不现实的。
只不过之前有事耽搁了而已,如今忽然发现得到者就是自己一系的人马,又怎会没有心思了?都是人之常情,就算当权者没有杂念,那族中其他人,其他团体呢?
一个族群内的利益纠纷之复杂,牵扯之多,几如一个小庙堂了。
杨彪神色平静,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心中就有了打算,便摇摇头道“族老,你知道的,我打小便不爱做选择,父亲他老了,而我已为荡尘青主,所以,我全都要。
作为我的学生,不管他愿不愿意传授神掌,其天资与根骨都值得被培养,族内那些对佛兵与神掌有想法的个别人,可以消停了。”
显然,他并不打算让步,也并不愿意让项稷吃亏,学院与族群两手抓,他已然有继承自己父亲位置的念头了。
而做出这些的第一步,便需要树立自己的权威。
“是啊,你如今已经达到你父亲的层次了,也该有自己的班底,不论你如何选择,我们都会支持,既如此,族内会开始着手吸纳鲲鹏子,将他也纳入杨氏嫡系,给予支持,不过其草根身份多少有影响,最好是从军伍中着手起步,我们虽然在士族文官内势大,但军伍中也该有一个够分量的人物,如袁氏,他们的手都已经伸到虎贲禁军里去了。”
面对明确表露出自己意志的杨彪,杨望没有意外,反而欣慰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另一边,演武堂内。
项稷与杨改之相对而立,要过过招。
“讨教了。”项稷抬手一握,气魄凝兵,化出一口银白雷戟来,脚步前迈间已是挥动大戟,暗运三阳刀法劈出,一股赤霞蓦地自戟刃亮起荡出,如日成当空遍照万方,雷火之力汹涌化成了浪潮状拍打过来。
杨改之气势沉凝,负手立在原地,呼吸霎时粗重起来,每一次呼气出来都如平地焦雷,化作气浪狂震,令项稷打出的火浪雷光出现紊乱,不断崩散,每一次吸气则如漩涡一般形成气旋拉扯着项稷的身子,要打乱他的步骤。
这是杨氏绝学,六道万行御风云及四方天罡气无量的另类演化,化入呼吸之中,一举一动自有天地风云,无尽自然之气相合。
“气功?好深厚的真气。”项稷心中一动,这应是气功类的武学,最善以势压人,杨改之这股真气甚至比他曾见过的北冥观长老还要深厚!
一击不立功,他当机立断的改换招法,离火玄冰功运走周天,一个硕大的卦象虚影出现在了四周,震卦鸣雷、离卦冲火、坤卦厚土、坎卦水起,四种力量化作卦象直接包围杨改之。
“好想法,好招式,将不同内劲融入易术中统御,你果然没让文先族叔失望。”杨改之颔首而笑,眼中霍然射出金银二色的日月真气。
什么?项稷诧异,眼睛那可是人体最薄弱的位置之一,竟然能从中射出真气来?这是什么手段?
这还没完,下一刻,杨改之一步跺地,他鼻孔里,耳朵中,嘴巴内,周身数不清的大小窍穴皆有真气喷薄,或炽热如日或清冷如月,或刚或柔,铺天盖地斩向围绕四方的卦象。
他整个人都变得虚幻起来,像是化作了无相禅境,身载日月同天地,源源不断的抽调着自然之力加入,致使外射的真气无穷无尽。
一时之间,项稷只觉日月真气覆盖了虚空,当真茫茫一片,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一切都被包裹入了‘无相“禅境中。
无我而得无相,无相得无外物,故外物皆可为我,天地亦为我所用,这正是杨氏杨氏绝学之一,无我无相功。
不过,这种力量却并非是在绞杀项稷,而是在牵扯着他的力量,带动他打出一式式刀招,指向其中薄弱处,在助他完善自己的战法。
不同的境界看到的风景自然不同,对于同层次高手而言,刀法大家的项稷出招自然是无懈可击,但对超出这个境界的强者而言,那就是出现了其他方面的弱点。
在如此指点与牵引下,项稷散去大戟凝聚雷刀,挥洒自如,三阳刀法与自创的两式刀招一一浮现,刀柄、刀背、刀刃、刀尖等长刀每一个部分似乎各自活了过来,变化随心,达到了一种畅快的境地。
一刀快过一刀,到最后时,第四式·冬雷霹雳油然而生,他这些时日的思索、模仿尽数融入其中,化作从天而降的一连串刀影劈向四面八方,凝聚出了一道长达十丈远的银白刀气。
“紫雷七击?你自刘康身上学会了这门刀法?”杨改之略有错愣,旋即心中念头极快反应,对着项稷眨眨眼,定性了这刀法是学来的。
心中松了一口气,项稷自然上道,跟着颔首“杨大哥所言正是,刘康当日使出这一招,我便一直在思索,此前也见识过刘愁的刀法,故而临摹一二。”
“曾经身份如何,并不重要,若真有心要查,其实很难瞒过,但前尘如何并不重要,活好今生才是实在。”杨改之哈哈一笑,生性豁达,对于世俗种种看的很开。
当日虽输给袁基,但也成功让他丢开了很多重担,卸下束缚,如今也乐于指点项稷一番,便将此前自己使用的无相真身运转路线传授起来。
“无相真身,参透此招奥妙,我体内天雷也可无顾忌的引发了。”
项稷生出明悟,杨改之今日传他的便是其中一式,无我无形,这是对内劲与锋芒的一种运用方法,可以破体而出,打敌人一个出奇不意,无论是刀剑锋芒还是其他,皆可如此,是一种万能的手段。
渐渐的,两个时辰过去,夕阳西下,凭借着天之骄子的根骨,项稷已然掌握了无相真身的运用手段,轻哼一声便有七道银雷自眼耳口鼻七窍中射出,煞是凌厉。
这若是放到面对面的交手里用出,就是出奇不意的杀招,就像搏杀中没有人会提防你打喷嚏、吐口水一样,只要没见识过,那就是一种‘思维盲区“。
“你的天赋,比我们想的还要可怕,远不是璞玉天成能够形容,这样的资质,应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才对,家族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
杨改之心中一震,细细打量起项稷来,根骨资质可做不了假,那种灵性感觉一看便知,人中龙凤是掩盖不住的。
同时,他也对家族决定有些不满起来,这等资质的人物应该大力培养拉拢才是,早点让族内联姻才是,不绑紧的是要等别人挖墙脚吗?
一念至此,他对项稷的态度不由又亲近了几分。
甚至隐隐的,杨改之觉得,也许日后,这个年轻人可以代替自己,再去与袁基一战也说不定。
演武场内,两位年轻人交流武学,谈论天下十三州,距离又拉近了少许,像是两个好友,无所不谈,直到赤霞落日,地火明夷,一弯明月升上高空,整个天黑起来,露出一夜星空,壮丽无匹。
斗、牛、女、虚、危、室等星宿横跨天际,月夜下的楼阁,倍添温柔。
两人不顾礼法的仰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沉醉在瑰丽景色中。
项稷凝神专志,感到自己成了奎宿的中心,漫天精气贯顶而下,大地精气,由督脉直上,交汇于任督两脉的周天运行里。
一时之间,周围数里之地,花草树木每一点生命,也和自己产生感应。
生命在这等时刻,是何等宝贵。
项稷忽地有了一种领悟,当一切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后,便再没有这类动人的时刻。
就像一枝燃烧的烛火,终会熄灭,就像冬天会被春天替代一样,难道这才是天地的真理?
没有永恒。
“永恒?世上真的存在这一事物吗,我想知晓。”
项稷仰首望天,一直以来他所寻觅的武道极尽,让己身心念不受束缚通达,所追求的,是否这渺不可测的永恒境界?
也许,他不知道;亦或在今夜,他知道的更清楚了。
变强,不是理由,更不是目标;而是实现他理想的必要途径,他想要知道的,便是世上会否有真正的永恒,乃至让自己也达到那样的层次。
有限的生命,其追求的目标,可是无限。
“三年寿元,够
吗?”
项稷轻叹,莫名想到了北冥观大师兄司马攻,他寿元已所剩无几,若是自己也如他那般陷入惨淡境地,是否又按捺的住不使用天魔功去增加寿命呢?
一夜无话。
再睁开眼,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地一片金黄。
“该去看看儁乂他们如何了。”
项稷起身,杨改之已然离去,天空一抹橙红,山河壮丽无匹。
他起身准备离去,正见杨彪留下的一封信,告知他接下来的安排,要以军功立身,一年后凉州之地进发,朝堂上运作一番,便该有对他的调度委任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从军了···项稷心中颇感微妙,眼下的凉州,似乎也有些猛人在,某位可骑射间左右开弓的强人亦在雄心勃勃的筹备着。
走出中兴阁,项稷一路向着乘风居而去,路途间遇到了一支商队,竟是自塞外西域而来,打扮颇为惹眼。
他目光扫过,正见队伍中一位少女回眸,她肤色白里透红,高鼻深目,充满了异域的风情,微微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
塞外商队而来的女子?项稷没有在意,只觉得天气变化的很古怪。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忽然就变成长空黑云疾走,地暗天昏。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刮起长街满天尘土。
乘风居前,正有两道身影立着,引起了项稷的注意。
当先一人相貌威严,身上衣着华贵,自有一股发号施令的气势,身后一人全副武装,气度沉凝,使人一看便知是高手。
“见过山河捕头,我等自袁府而来,已恭候多时。”
眼见项稷到来,两人面上顿转笑意,拱手一礼便靠了过来。
袁绍的人手?一听项稷便明了了他们来自何处,只是袁绍这时候来找他作什么?
单纯为了此前佛宫一事显然不可能。
“此番前来,乃是两件事情,其一是兄台的紫绶捕印到了,某亦同属护龙山庄,故而为兄带来;其二乃是本初公子此前有邀,希望九月之初请您与一众俊杰再会,依旧是托日山庄,了结此前葵花之事。”
说着,袁府使者送来了一枚紫光闪闪的印章,只有拳头大小,但却厚重不凡,底部只印刻了两个大字护汉。
“紫绶捕头?”
项稷意外,自己眼下实力还未达到五关层次,却已经提前得到了紫绶官印,这也意味着他能够阅览其他完整的二十八序列了,更有不下于县令的权职。
不过接下来,袁府使者的一番话透露出的意思,就使得他神色微妙变化。
了解此前葵花之事,那不就是被宦官指使消灾楼刺杀的事情吗,袁绍这是准备对宦官动手了,报复了?
但这样的机会恐怕不容易,除非是对方自己露出了破绽,袁绍又有什么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