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来到书桌前,坐在罗希奭的位置上,拿起白玉茶杯,用热茶烫洗一番,再斟上热茶,放到自己面前。最后给杨銛玉杯里续上茶水,道:“国舅,坐下谈。”
杨銛坐下来,端起茶杯,浅呷一口,放了下来,看着李渔:“不知王子殿下所言何事?”
李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看着杨銛,问道:“当日在宫里,我临时起意,灵机一动,以杨玄感旧事说事,圣人对右相起了提防之心,削了他兼领的尚书左仆射一职,尚书省的相权如今空着,国舅是不是视为囊中物?”
杨銛摇头,满脸堆笑,假谦虚:“王子殿下,你如此说,岂不是小瞧了天下英雄?我呢,是有点希望,然相权未入手,不敢如此说。”
他其实就是视为囊中物了。
杨銛是杨氏的代表人物,是个贤人,有贤名,再有杨贵妃从中相助,这尚书左仆射必然落入他的手里。
李渔笑道:“其实吧,我也是如此认为。”
杨銛大喜,双手直摇,再次假谦虚:“王子殿下切勿如此说,愧煞我也,愧煞我也。”
然而,李渔话锋一转:“然,我今日到贵府上拜访,竟然看到罗希奭成了你的座上宾,我就改了想法,这相权十之八九与你无缘了。”
杨銛大惊失色,声调平空高了八度,很是焦急:“王子殿下,请问何出此言?”
李渔看着杨銛,一脸惋惜:“这次能救出父王,国舅出力极大,我与父王都感激在心,欠国舅一个天大的人情。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然看在这个天大的人情份上,又不得不说。”
杨銛更加惊讶了,忙问道:“王子殿下,快快道来,我一定洗耳恭听。”
李渔劝解道:“国舅,你是贤人,求的是贤名,当与贤人结交,与君子走动,此为正理。然而,你却把罗希奭当作座上宾,事无大小皆不隐瞒他,你这不是自毁前程么?”
杨銛不信,摇头,道:“王子殿下,你多虑了。罗希奭是个有才之人,我敬重他,当作座上宾,自是正理。”
李渔反驳:“罗希奭有才自是不假,然而他是‘罗钳吉网’里的人物,名声之臭,不亚于右相,天下皆知的大坏人。你竟然当作座上宾,待之甚厚,你的名声不也跟着臭了?你以前辛辛苦苦求的贤名,还能存么?“
杨銛震惊不已,脸色不快:“我真是欠思虑了。”
杨銛的人设就是贤人,求的是贤名,与君子交,与贤人打交道,天经地义。
一个贤人,竟然把罗希奭这个名声极臭的人当作上宾,待之极厚,这就是在自坏名声。
李渔问道:“这主意是谁给你出的?”
杨銛脸色阴沉:“是杨钊这厮。”
“杨钊?”李渔有些惊讶:“他这主意可是恶毒透顶啊,你竟然能信?”
杨銛为杨钊辩解起来:“王子殿下,你这话何意?杨钊毕竟是杨氏中人,何来恶毒之说?再说了,杨钊又能如何?”
浓浓的不屑,完全瞧不起杨钊。
杨钊这主意就是恶毒透顶,就是在挖坑埋杨銛,你竟然不信。
还敢小瞧杨钊。
小瞧杨国钊的人,没有好下场。
被杨钊整得生前不得意,郁郁寡欢,死后还不得安宁,家破人亡,儿女离散。
这人是谁?
一代权奸李林甫是也。
李林甫就是小瞧了杨国忠,被杨国忠抓住机会,不断铲除爪牙,李林甫又救不得。
一次两次,影响不大,然而杨国忠是一批一批的铲除,李林甫次次救不得,久而久之,李林甫的威权大降,一落千丈,再也不复当日独相的盛况了。
因此,李林甫郁郁寡欢。
李林甫死后,杨国忠还不放过他,向圣人告刁状,圣人下令斫李林甫之棺取金珠,更以小櫘,以庶人之礼埋之。
然后,杨国忠把李林甫的儿女们发配贬逐了,李林甫家破人亡。
要是李林甫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生前小瞧杨国忠。
杨国忠有才智,又心狠手辣,手段残忍,杨銛竟然小瞧他,不把他放在眼里,也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李渔不喜欠人情,这次特意提醒杨銛,是为了还人情,杨銛信不信李渔不想多费口舌,爱信不信,倒霉的又不是我。
李渔看着杨銛,很认真道:“国舅,我今日之言,国舅信与不信,我欠国舅的人情都还清了。”
你危言耸听,离间我们杨家人,你还敢说是还人情?
杨銛极是不喜,热情刹那消失,很冷淡道:“那是自然。”
李渔站起身,告辞:“既如此,我还有要事,就告辞了。”
杨銛坐着不动,平淡的道:“王子请便。”
用了“王子”称呼,随意随便。
李渔离开书房,罗希奭就进来,见过礼后,问道:“敢问国舅,李渔说了些什么?”
杨銛很是不悦,把事儿说了。
罗希奭心中震惊,李渔真是好生厉害,竟然看穿了杨钊所谋。但是,罗希奭和杨钊同是李林甫门下走狗,臭味相投,他自是向着杨钊的,笑道:“国舅,您不必当真。李渔此来没安好心,他想要离间杨氏。杨钊,虽然与贵妃是四服兄妹,那也是兄妹。”
“嗯。”杨銛大是认可这话。
双手用力,把请柬撕了,碎片随手朝书桌上一扔。
~~~~~
朱雀门。
是皇宫南大门。
太子带着护卫,走出了朱雀门,来到皇城之外。
身为太子,居住在紫宸殿偏殿里,就在圣人眼皮底下,要想出宫是真的不容易。
为了这次出宫,太子是准备多日,再三向圣人请命,圣人这才降旨,允他出宫。
出了朱雀门,太子回头望着森严的皇城,大有鲤鱼脱却金钩去的自由感,只觉长安城里的空气清新了很多,也自由了很多,不再有往日的束缚感。
两个文士装扮的中年人,早就站在朱雀门前等候了,见太子到来,满脸喜色,快步上前,迎了过去,远远就躬身见礼:“见过太子。”
太子快步过来,亲手扶起二人,笑道:“二哥三哥,休要多礼。”
这两个中年人,就是韦坚的弟弟,太子妃的哥哥,韦芝韦兰兄弟二人。
太子执着兄弟二人的手,沿着朱雀大街朝南行,笑道:“多日未见到二位兄长,实是想念得紧。”
韦芝笑道:“能得太子挂念,臣何德何能啊。”
韦兰笑得很是欢畅:“其实,不瞒太子说,我们也是想念太子得紧啊。”
太子看着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感慨道:“上次出宫,还是上元节呢。哪里想得到,那次出宫,惹出滔天祸事,被奸相诬告,兄长皇甫将军还有左相,因我而被贬逐。”
上次太子出宫,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和皇甫惟明见了一面,被李林甫诬告,圣人大怒,把韦贤皇甫惟明和李适之贬逐了,这就是著名的“韦坚案”。
如今想来,太子恍若隔世。
韦芝笑道:“太子勿忧。如今,奸相被削了尚书左仆射一职,圣人更是打了他的脸,夺了他的爵,他已不得圣人欢心了,我们是时候向圣人进言,重审年初之案。”
韦兰满脸仇恨:“奸相竟敢诬告大哥,使得大哥被贬逐,此仇不共戴天。我们当趁此机会,把奸相罢黜。”
太子很是欣喜:“有你二人操持,此事必成。你们放心,我会暗中助力。”
韦氏兄弟大喜过望:“多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