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右手抚着脸颊,火辣辣的,有些烫手。
圣人,你的脸被这一巴掌打肿了吧?我都为你感到疼。
圣人右手持着金刀,熟练的割下好大一块鹿肉,美滋滋的,正要送进嘴里,听了这话,顿觉败兴,索然无味,连肉带刀砸进盛鹿肉的银盘里。
“可是安禄山发来的?”圣人脸色不善,语气严厉。
李渔他们只觉这话如同一座大山,当头砸来,让人窒息。
陈玄礼恭敬道:“是范阳户曹参军颜杲卿派人送来的。”
圣人非常意外,很是不满:“颜杲卿,区区户曹参军,好大的胆子,竟敢送边关急报于朕,是不是颜师古的名头很好使?”
颜杲卿,和颜真卿一样,都是颜师古的五世从孙。
圣人这话,就是极其不悦,怒火将发,要治颜杲卿的大罪。
谁叫颜杲卿区区户曹参军,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上不得台面,更没有资格给圣人送急报,更不用说还扰他的兴致。
最主要的是,还打了圣人的脸。
这军报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圣人刚吹完牛,话还未落音,契丹反叛的军报就送到了,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
这一巴掌打在圣人脸上,李渔都感脸上火辣辣的。
作为被打脸的正主,圣人的怒火可想而知。
李渔在心里狂翻白眼,这可是颜常山,坚守常山,城破后被安禄山活捉,大骂安禄山,惹得安禄山大怒,以酷刑杀了颜杲卿。
而且,因此事而死的不只是颜杲卿一人,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颜杲卿一家人,忠烈千古。
正想为颜杲卿开解开解,太子已经站起身,弯腰躬身,朝圣人见礼:“圣人,儿臣听闻颜氏兄弟有诤臣之名,为国事殚精竭虑,实为国之干臣。安禄山身为范阳节度使,奉命平定契丹,他不派人送军报,而是其麾下户部军曹颜杲卿送来,此事恐不是那么简单,还请圣人彻查此事。”
朝中尽人皆知,安禄山先是不服李林甫,去见李林甫的时候傲气十足,后来被李林甫收服,成为李林甫的心腹爪牙,若是能借此机会,解决掉安禄山,就是大挫李林甫的威望,于太子有莫大的好处。
作为李林甫的死对头,太子太乐于干这种事。
“哼。”然而,圣人怒气正盛,瞪着太子,一声冷哼。
太子听在耳里,如同雷霆轰于耳际,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李琮站起身,躬身行礼:“圣人,就儿臣所知,太子所言不假,颜氏兄弟皆有诤臣之名,颜杲卿小小户部军曹逾矩送来边关军报,儿臣以为契丹反叛之事当不为假,而且很紧急,还请圣人暂息雷霆之怒,处置此事。”
圣人看了看李琮,微微颔首,道:“也罢。既然边关军情送到了,正好赶上家宴,那么,你们就为朕出个主意,要如何处置此事。”
李渔生意外,军国大事,竟然不与大臣商议,而是拿到家宴上来说,让儿孙们帮着出主意,是不是太儿戏了?
然而,李琮这些皇子以及李僎这些皇孙,却是见怪不怪的样儿,仿佛他们早就见得多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若是在开元年间,如此这般接到边关紧急军情,圣人会立时离席,召来大臣商议,如何处置,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
可是,这是天宝五载,圣人虽然还是那个圣人,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大为不同了。
圣人对边关急报,不太当回事,拿来考校儿孙们。
圣人目光在儿孙身上扫过,道:“若是能让朕满意,朕有厚赏。”
皇孙们眼睛放光,跃跃欲试。
若是能以此事,博得圣人欢心,封王当不是问题,那就是一步登天了,皇孙们谁能不喜?
皇子们还算平静。
圣人看着李琮,问道:“老大,你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是国之储君,地位尊崇,当在皇长子李琮之上,有事该当先问太子,然而圣人竟然不问太子,而是问李琮,又一次证明了李琮在圣人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李琮却是拒绝了这一好意:“圣人,儿臣残废之身,不预事,不干政,此等国事非儿臣所能知。”
圣人眼睛一翻,就要发怒,然而看着李琮的覆面青巾,似乎想到了什么,压下了怒火,看着太子,问道:“太子以为呢?”
语气平淡,远不如问李琮时的亲切亲近。
太子仿佛没有注意到圣人语气的变化,忙站起身见礼,然后道:“契丹与大唐交兵百年,降了叛,叛了降,反复无常,没有尽头,终不是办法。因而,儿臣以为,当服之以德,让契丹知晓大唐恩德,心悦诚服,再无二心。”
李渔在心里狂翻白眼,对太子大加鄙视:“不愧是干出引回鹘屠长安的肃宗啊,这就干出讨好异族的事情了?要讨好,也得讨好强大的异族,区区契丹,你也讨好,你这格局实在是太小了。”
安史之乱爆发后,为了换取回鹘出兵,唐肃宗就亲口许诺“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女子皆归回纥”。
堂堂唐朝皇帝,竟然把长安许诺给回鹘进行合法抢劫对象,太无耻了。
如此无耻皇帝,历史上极其罕见。
眼前的太子,未来的唐肃宗就是。
嗯,李林甫一心想要废掉他,这事可以有。
圣人勃然变色,瞪着太子,喝道:“区区契丹,口众不过数十万,蛮夷之人,不服教化,不修兵戈,断不是大唐对手,只要朕发兵,契丹焉敢不服?以大唐之强大,竟然做出讨好区区契丹之事,这就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虽然李渔对圣人不太感冒,然而听了这话,却是在心里大赞,还是圣人霸气得多。
太子却是如同不知道圣人大怒似的,反驳道:“圣人所言固然有理,然,百余年来,大唐多次发兵攻打契丹,契丹死伤惨重,打不过大唐时,就臣服于大唐。大唐为了宣示恩德,厚加赏赐,更是赐契丹首领为国姓,这是无上恩荣。然而,一旦契丹实力稍加恢复,又反叛了。如此循环往复,没完没了,何时是尽头?这如何处置,圣人可想过?”
圣人张口结舌:“……”
百余年间,唐朝多次出兵攻打契丹,杀死的契丹人不知道有多少,然而没用。契丹之祸依然在,今日又反了。
问住了圣人,太子又道:“大唐富饶无极,不缺财货,不如厚赏契丹结其心,让契丹知恩义,感激大唐。即使事不成,所费也不多。”
圣人有些意动。
历来,都是唐朝发兵攻打契丹,通过收买这事,还没有干过,或许可以一试。
李琬站起身来,朝圣人见礼后,驳斥:“圣人,儿臣以为,恩威并济,方是治国之道。契丹既然反了,大唐就当派兵征讨,杀他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要让异族知道,胆敢反大唐者,必不会有好下场。”
圣人微微颔首。
太子反问:“六弟,你所言有道理,然而百余年来,大唐杀过多少契丹,契丹还不是今日又叛了。一味用武,非治国之道也。”
李琬摇头:“太子,要示恩,必须先宣威,唯有大唐把契丹打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再敢不反叛了,到那时再宣示恩德,方有奇效。”
“哎。”太子叹口气,道:“六弟,早就用过的办法了,没用。若是有用,契丹就不会在今日反了。”
“……”李琬有些语塞,然而却是坚持:“那也好过一味讨好。”
圣人不耐烦,右手一挥,阻止两人再争,看着张洎道:“吾婿,你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张洎,是圣人最器重的女婿,又是名臣张说次子,对他寄予厚望。
李渔也很好奇,他会如此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