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銛的质问非常在理,事发后,太子率领皇子公主驸马,总计六十一人,奔走三日,百般恳求,万般哀求,亦是救不得李琰。
若是真那么容易解救,一句话就能救出来,太子他们还能失败?
“若是圣人按照唐律,把父王圈禁在宗人府,要救父王反而更难。偏偏圣人把父王关进鹰狗坊,因而要救父王其实不难。”李渔语出惊人:“太子他们之所以不能救出父王,一是因为他们救之不得其法,他们大说亲情,动以骨肉之情,晓之以血脉之义,这是缘木求鱼。”
李銛冷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太子他们向圣人求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亲生骨肉之情进行营救,天经地义也。”
李渔大摇其头,跟拨浪鼓似的:“国舅所言,那是对一般人而言,若是对睿宗如此说,自然是不会有事。然,他们要说动的是圣人。圣人,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国舅难道不知?”
杨銛傲然道:“我当然知……”
满脸震惊,后面的话不敢再说了,眼睛四下里扫视,好在这里没有他人在,只有他和李渔二人,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睿宗重感情,不可能把亲儿子关进鹰狗坊,更不会以亲生骨肉之情说不动。
而圣人,之所以能登上帝位,那是杀亲人杀上去的。
圣人首先杀的是韦后安乐公主,把睿宗重新扶上了皇位。睿宗再次当上皇帝后,立圣人为太子,然而太平公主势大,后被圣人诛灭。
当上皇帝后,圣人又以“厌符事件”杀了元配王皇后;后来,又废杀了“三庶人”。
哪一个不是和他极为亲近之人?
王皇后更是在圣人最艰难的时刻,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其父更有脱半臂易面给圣人过生日的情份在内,就因为“厌符事件”,圣人把王皇后给废死了。
三庶人,更是他的亲儿子,他一日之内全杀了。
玄武门事件杀兄弑弟的唐太宗,以及亲手掐死亲生骨肉后又杀了李贤的武则天,已经是骇人听闻了,然而与圣人比起来,不过是弟弟,望尘莫及,拍马也赶不上。
论弑亲,圣人是大唐第一,无人能及。
所以,太子他们以亲情说事,想要圣人看在亲生骨肉的份上,饶过李琰一命,那是缘木求鱼,结果是圣人心如铁石,六亲不认,不为所动。
杨銛吞了口口水,压下心中的震惊:“王子,其二呢?”
杨銛相询,那是因为他好奇了,或许李渔真的一句话就能救得李琰。
李渔摇头:“二是因为,太子他们非营救父王的合适人选。”
杨銛不解:“太子他们是亲生骨肉,他们营救,天经地义,何来不是合适人选之说?”
李渔看着杨銛,有些无奈:“国舅也清楚,圣人‘非同一般’,亲情说不动他,因而太子他们身为亲生骨肉,又有何用?”
杨銛想了想,微微颔首:“也有理。”
李渔为他解释:“要营救父王,最合适的人就两个,一个是右相,只要右相让罗吉二人在审理时,网开一面,轻拿轻放,圣人就能饶过父王。可惜啊,右相心思太重。”
杨銛眼珠子转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第二个,就是国舅。”
杨銛双手一摊:“王子太高看我了,我固然得圣人信重,圣人数度驾临我府上饮宴,然我无法说动圣人。”
李渔笑道:“国舅,你见到圣人,如此这般说……”
“……”杨銛听完,满脸震惊,右手大拇指朝李渔一竖,赞叹不已:“如此说,准成。”
左手大拇指竖起来,两根大拇指冲李渔晃了晃,感慨:“听闻棣王有子五十五,个个很会享乐,要把家学发扬光大,学棣王广纳美妇生娃,却是有王子这般了得人物。”
“国舅过奖了。”李渔右手轻摆:“国舅只要把话带到,圣人必喜,对你高看数分,国舅心中所想,必得所欲。”
杨銛很是不解,看着李渔:“王子既有解救棣王之策,为何不自己去,而是前来找我?”
圣人把李琰关进鹰狗坊这事,乍一看,是李琰事涉巫蛊之事,圣人不准皇子参与此类事情,要进行严惩,没有任何问题。然而,细究之下,就会发现,此事非同一般,很是离奇,另有隐情,因而圣人下了死手。
所以,要救李琰,不仅要说得在理,还需要一个极具份量,让圣人无法拒绝的人来说。
这才是解救李琰最难的。
这事,非杨銛莫属。
李渔苦笑:“同样的话,不同的人去说,效果截然不同。合适的人去说,自然是效果大好,远超预期亦非不可能。不合适的人去说,会适得其反。我呢,就是那个不合适的人。”
“这话在理,极是在理。”杨銛重重颔首,很是认可:“既然王子如此看重我,我去向圣人说说亦无不可。然,不知右相有何心思?”
原来还有小九九,没关系,你问了说给你听就是,李渔并不隐瞒:“右相想要以此事为契机,重启‘韦坚案’,要父王指责太子,趁机行废立事。”
杨銛脸上闪过一抹惧色:“右相谋事,少有不成,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冒着得罪右相的风险而为此事。”
就这点胆色,还想保全杨氏?
李渔在心里嘲笑,给杨銛出主意:“国舅,如此良机,你岂能错失了?右相权相之名满天下,被人骂为千古权奸,他所欲之事,你当破坏之,好名声信手拈来。”
杨銛眼前一亮,颇为心动。
李渔透露消息:“以我观之,不论父王要不要指责太子,右相都要重启‘韦坚案’,到时,必然是腥风血雨,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家破人亡。这可是难得的良机,国舅你难道想错过了?”
杨銛心念电转,一咬牙:“按照唐律,皇子犯法,当圈禁宗人府,哪有关进鹰狗坊里的道理,此事圣人妄为,解救皇子,全骨肉之情,我责无旁贷,我这就进宫见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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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月堂。
李岫快步进来,掀起珠帘,来到后面,见到李林甫。
李林甫正在闭目养神,听见珠帘响动,睁开眼,问道:“岫儿,有何事?”
李岫禀报:“爹,李渔离开相府后,去了宣阳坊。”
“宣阳坊?”李林甫不当回事,满满的嘲笑:“宣阳坊里尽猪狗,蠢笨无比,哪是成事之人。尤其是三个妇人,除了貌美一无是处,是个人的礼物都收,就差把‘蠢货’二字写在脸上了。”
李岫摇头:“爹,李渔去了国舅府上。”
李林甫更不当回事了:“杨銛不急着掌权,而是先求名,所图自是不小,然而,既立贤名,束缚必多,想要入仕,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有我在,他不可能有契机。嗯,李渔去了又能如何?李琰已是我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我宰割了。想要救李琰,唯有我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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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紫宸殿。
圣人就住在紫宸殿,兼且处理日朝事务。
不过,那是开元年间的事情了,那时的圣人,极其勤政,比起太宗皇帝还要勤勉。
如今嘛,圣人在紫宸殿处理日朝之事,已成传说,也不知道他多少时日未处理过朝政了。
圣人与杨贵妃愉快的玩耍,持久力惊人,哪怕他是六十二的老男人了,却是雄风不减当年,这一玩耍就是一个时辰。
杨銛只能候着,不敢打扰。
“大哥,何时来的?”正在杨銛耐心候着的时候,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銛忙弯腰躬身,大礼参见:“见过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