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发生的“韦坚案”,非常离奇,离奇到让人不敢相信。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太子出游,与来长安叙职的知交好友皇甫惟明见了一面,聊了聊。晚上,皇甫惟明和韦坚二人饮宴,痛快淋漓,好生快活。
李林甫就奏报圣人“坚外戚与边将私,且谋立太子”,这罪名何其荒谬,然而离奇的是,圣人竟然大怒,把三人贬出了长安。
究其本质,就是李林甫和太子之间的争斗,李林甫对太子下了死手。
韦坚是太子妃韦妃的兄长,皇甫惟明又是太子的知交好友,李适之和韦坚的交情深厚,三人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臣,可以说是太子的党羽了,李林甫借此机会铲除太子的党羽。
在这事上,杨钊了出大力气,深得李林甫的赞赏,把杨钊引为心腹。
如此这般,对付太子之事,李林甫不知道做了多少,因而太子对李林甫是恨之入骨。太子登基后,就是唐肃宗,想要把李林甫的坟给挖了,让李林甫曝尸荒野,幸好有人劝住了。
由此可见太子对李林甫有多痛恨了。
杨钊投靠李林甫,被李林甫当作心腹,开始了他的弄权之路,然而也继承了太子对李林甫的仇恨。一旦太子登基,肯定不会放过杨家。
即使没有“马嵬坡事件”,杨氏满门被灭,唐肃宗也要诛灭杨氏。
这是杨銛最忧虑的事情之一,被李渔一口道破,他心惊肉跳,却是死撑着,不松口:“这不过是王子胡乱猜测。”
李渔微微颔首:“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国舅还在死撑,我严重怀疑,国舅是不是曹瞒转世啊。”
杨銛脸皮直抖。
“既然国舅说我是胡乱猜测,那我就再猜上一猜。”李渔看着杨銛,笑得不怀好意:“我所说的杨氏危机,就在不远的将来,想必杨氏也看得明白,因而你们杨氏中人各专其职,贵妃三个姐姐收受贿赂,为他人谋官,实则积蓄财富,为将来之用,所有的恶名骂名皆归于她们。而国舅你,闭门读书,一副不预事,不干政的好外戚模样。然而,我就想问一句,国舅既然专心读书,不预事不干政,为何你的名声远播,贤名大起呢?”
杨銛眼里闪过一抹凌厉。
李渔接着剖析:“自古以来,凡不急着求官,而是求名者,所图必大。如战国四公子,出身尊贵无比,舍财破家,养门客而宣扬不断,终成天下之好名声,然后入仕,个个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春申君,更是把自己的私生子变成了楚王,所图难道还不够大?”
身子前倾,离杨銛更近些,看着杨銛,笑得意味莫明:“国舅如此处心积虑求名,图什么呢?”
杨銛眼神很冷。
“我呢,又斗胆再猜上一猜。”李渔智珠在握:“名声再大,贤名再好,那也是虚名,没有实权,于事无补,救不得杨氏。因而,我想,国舅下一步就要出仕了,在朝中建立一股势力,让不计其数的官员投靠杨氏,受杨氏的恩惠。到那时,太子登基,想要清算杨氏,杨氏也可以自保,即使要付出代价,也不会被太子灭门。若是杨氏的势力够大的话,杨氏还能够保全荣华富贵。”
杨銛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李渔。
“国舅,你就是杨氏的退路,对吧?”李渔笑得很是欢畅:“国舅,我说得对不对?”
杨銛很得圣人信重,与杨贵妃三个姐姐同日受封,当上了鸿胪卿,位在上柱国,恩宠之极。然而,他一直不显山不露山,没有弄权,不是不想,因为他是杨家的退路。
杨銛右手放在大腿上,握成了拳头,手背发青:“这不过是王子的一家之言。”
“哈哈。”李渔畅快大笑:“右相何等骄横之人,也做了个‘父子局’,让李岫成就贤名,他也在为子孙后代留条退路,我想杨氏也是如此,绝不会有错。”
李岫和李林甫的争吵,为什么能从相府传出来,就是因为李林甫在给子孙后代留条活路,还真让他给做成了,李岫成功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杨銛右拳松开,把《史记》朝李渔面前一推,右手食指点着书页:“王子,你休要信口开河,你瞧我读的是《史记》,我最爱读《田蚡列传》,我以田蚡为戒,不预事,不干政。至于名声,我贵幸无比,还需要那些么?”
李渔拿起《史记》,翻到《田蚡列传》,笑道:“若是国舅爱读其他列传,我还不敢有如此猜测,然国舅最爱读《田蚡列传》,我敢肯定,我所言绝不会有差。”
杨銛怒气上涌:“我读《田蚡列传》,以史为鉴,难道有错?”
李渔大摇其头:“以史为鉴固然是好的,然,历史上那么多外戚,国舅为何不以其他人为鉴,偏偏就选中了田蚡?在历史上,以外戚之身,而富贵无极者,当数篡汉的王莽和篡周的杨坚,此二人开国称帝,当了皇帝。当然,我想哪怕杨氏的势力再大十倍百倍,也不敢作此想。因而,国舅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放下《史记》,右手食指戳着书页:“田蚡,是汉武帝的亲舅舅,此人通律令,晓政事,政才不凡,因而汉武帝很欣赏他,让他当了丞相。然而,他仗着外戚身份,坏事做绝,汉武帝气愤不已,对他出重手,最后把田蚡整得惊惧而亡。”
身子朝后仰,看着杨銛:“即使如此,田蚡也是‘退而求其次’者中的佼佼者。外戚弄权如此,除去王杨二人,如田蚡者,非常罕见。我想,国舅爱读《田蚡列传》,不是以田蚡为戒,而是以田蚡为鉴,不重蹈他的覆辙,进而保全杨氏吧。”
呼呼呼。
杨銛吸呼急促,胸口急剧起伏,眼神极为不善,充满杀意。
李渔双手直摇:“国舅,你切莫动杀机。你以为你们杨家的布局很是隐讳,无人看穿,其实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右相都知道为子孙后代留条退路,你们杨家如此做,何足道哉?”
杨銛冷声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李渔满脸笑容:“我的来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请国舅出手,救我父王。这事呢,对国舅也是一个难得的良机。”
杨銛语气不善:“良机?我可没看出来。”
李渔笑容不减:“国舅贤名已立,接下来该当入仕,建立杨家的势力了,唯有如此,杨家方能自保。然,国舅既立贤名,想要入仕,束缚又多,不能急吼吼求官,必须要一个契机,不着痕迹,顺其自然,方显得国舅是‘不得已’而入仕。”
杨銛眼中厉芒闪烁:“可你带给我们的是危机。把棣王关进鹰狗坊,是圣人的旨意,我若是去救棣王,就是违了圣心,遭殃的是我们杨家。”
“国舅,你终于不否认我的猜测了?那就是我说对了。”李渔好整以暇。
杨銛默然,就是默认了。
李渔身子再次前倾,离杨銛近些,笑道:“其实,要救父王没那么难,只需要国舅带句话给圣人就成。”
杨銛如听天方夜谭:“一句话就能救出棣王,那么太子他们为何救不得?你真是大言炎炎,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