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渔在管事引领下,昂然而入,来到月堂里。
放眼一扫,目光从王鉷、杨慎衿二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杨钊身上。
只见杨钊这厮,长得人五人六,与影视剧中丑化的形象完全不同,看上去是个大帅哥,要是在现代社会,必然会有不少女粉丝主动投怀送抱。
就这么一个人五人六的人,不久之后会成为一代权奸,倾动天下,祸害无穷。
若不是杨国忠向圣人进了馋言,强令哥舒翰不守潼关,而是率领刚刚征召起来,还未训练完成,战力不强的军队出关与安禄山决战,潼关就不会失守,潼关不失守,关中就会无事,关中无事,盛唐就不会残破,不会由盛转衰。
杨钊睁大眼睛,打量着李渔,很是惊讶,竟然如此镇定。
历来见李林甫的人,不管是谁,王公贵族,还是重臣,都得老老实实,如李渔这般镇定自若,如同等闲者,李渔是第一人。
不仅杨钊好奇,就是王鉷和杨慎衿二人也是惊奇不已,目光炯炯,打量着李渔。
李渔目光从三人身上收回,抱拳行礼,冲帘子道:“李渔见过右相。”
李林甫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不蕴喜怒:“你就是李渔?”
李渔颔首:“正是。”
李林甫声音还是不含喜怒,却是威压逼人:“你可知天下豪杰,无不遇我而屈,你以为你区区棣王府庶子,就能与我相抗?”
李渔不卑不亢:“右相是豪杰中的豪杰,故能屈天下豪杰,然,我只是棣王府的一个小小庶子,不在豪杰之列,自是不在屈服与抗之列。”
“……”这话以退为进,略出李林甫意外:“口舌倒是挺利,然你岂不见堂前仗马之鸣乎?”
李渔不喜不怒:“仗马之鸣者,必是朝中大臣,我不过是小小庶子,想鸣亦无从鸣?鸣乎,亦不能惊人。”
“……”软中带硬,又出李林甫意外:“倒是好胆识,然你可知王大夫见我是如何卑约,而你如此举动,与大胆无礼何异?”
李渔昂头挺胸,傲气十足:“王大夫适才进来,卑约请见右相,我自是亲见。然,我以为,王大夫者,官虽大,威虽重,然大不过皇室。我虽是棣王府小小庶子,然我毕竟是皇孙,不容我向人屈服。我若屈服,岂不是丢圣人的脸?”
杨钊:“……”
杨慎衿:“……”
王鉷很受伤,我特么的白演戏了,白遭罪了。
帘子后面没有动静,也不知道李林甫的脸色如何,肯定是不太好看。
李林甫用自己官威压人,李渔搬出圣人来应对,李林甫可以不把皇子皇孙放在眼里,却不敢不把圣人放在眼里。
若真是他落了圣人脸面,圣人一怒,哪怕他位高权重,倾动天下,也会倒大霉。
短暂停顿后,李林甫只得放弃用官威压李渔的想法:“罢了。你与我,皆是出自宗室,本是一家人,你前来见我,我自是不能以等闲之人看待,来啊,看座,上茶。”
李林甫出自唐朝宗室,只是是庶支,完全与李渔没法比。
“谢右相。”李渔来到张短案后面,一撩袍衫下摆,跪坐下来。
有管事进来,送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告声罪,退了下去。
杨钊看着李渔,很是意外,李林甫竟然不能屈他不说,反而还要以礼相待,这是少有之事啊。
王鉷和杨慎衿二人同样很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李林甫竟然道:“请用茶。”
很有礼貌,还用了一个“请”字,这太出人意料了。
杨钊一个激灵,浑身发寒。
杨慎衿和王鉷也是浑身发冷。
李林甫“口蜜腹剑”,越是礼节周全的时候,越是有大危机,想当年,韩休把李林甫引为知己,相交甚欢,为李林甫上位当宰相铺路,然而李林甫却是背后捅刀,给了韩休致命一击,让韩休万劫不复。
此时,李林甫如此礼节周全,李渔要倒霉了。
李渔打了冷颤,只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扑面而来:“谢右相,口渴时我自饮。”
以李林甫的为人,他相府里的东西可不敢乱吃,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里面加点不该添加的东西,让自己死得无声无息。
李林甫也不介意,直言相询:“李渔,你此番前来见我,可是为救棣王而来?”
李渔直承:“正是。”
“呵呵。”李林甫一声畅笑:“棣王触怒圣人,这是何等大罪,然皆是宗室中人,你既求到我这里,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理。”
这一声畅笑,吓得杨钊脸色大变,差点跳起来。
杨慎衿脸色一白,已经跳起来了,真想逃出月堂。
王鉷也想跳起来,然而双膝不着力,摇摇晃晃,左手扶着短案,这才稳住身形。
李林甫心机深沉,平时喜怒不形于色,要杀人的时候,就会在月堂里苦思,寻找对策,如何把敌人杀个干干净净,鸡犬不留。一旦他构思好了,就会出现在人前,满脸喜色,笑得嘴都不拢,畅笑不断。
因而,这一声畅笑,就是阎王勾生薄,注定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杀机毕露。”李渔听在耳里,只觉一股无形的杀气扑来,压迫感十足。
李林甫笑呵呵的,道:“年初,韦坚勾结皇甫惟明和李适之,欲立太子,谋及圣人,此乃大罪,然圣人有仁慈之心,只把他们贬逐。罪人不思悔改,反而怀恨在心,必不甘休,当除恶务尽,我身为宰相,岂能不尽心尽力辅佐圣人?棣王向与太子走动,想必知晓不少太子的不法之事,若棣王愿指责太子,我救他一命又有何妨?”
杨钊:“……”
杨慎衿:“……”
王鉷:“……”
三人一颗心怦怦直跳,李林甫果然还是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心狠手辣,杀人必斩草除根,鸡犬不留,这一绝户计,不动刀,不见血,却比李林甫以前铲除对手,解决政敌的所有手段更加狠辣。
李林甫所提到的就是盛唐年间著名的“韦坚案”,此案牵连之广,影响之大,不仅在唐朝历史上,就是上下五千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
韦坚,是太子妃韦妃的兄长,才能不凡,疏通漕运极其成功,缓解了关中经济压力,是最有力的宰相侯选者。
皇甫惟明,是太子李亨的知交好友,此人文武双全,作为使臣,出使过吐蕃,能言善辩,令吐蕃屈服,后来出任陇西节度使,率军与吐蕃大战不断,斩获极丰,是盛唐年间一名员不可多得的良将,能征善战。
李适之,左相,出自唐朝宗室,是李承乾的后人。他与韦坚交好,两人交情深厚。
因而,这三人都是太子的人,也是危及李林甫相位的人选,所以李林甫除掉他们,向圣人进言三人“谋立太子”,圣人大怒,把这三人贬出长安。
只是贬官,没有整死,这不符合李林甫的风格,因而他想要让棣王李琰指责太子,重启此案,把韦坚皇甫惟明和李适之三人整死。
再趁机废掉太子。
最重要的是,此案就是发生在年初,距今不过两月时间,李林甫都不愿意等了,必须要把这三人整死。
这一计,可以杀尽棣王府一脉。
李渔真要同意了,那么棣王这一脉就是自绝于圣人,自绝于大唐皇室,自绝于天下。
自此以后,棣王这一脉将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
早就知晓李林甫心狠手毒,却是没有想到,竟然狠毒若斯,一计要杀尽棣王一脉,李渔断然拒绝:“右相当知,太子有无自立之意,圣人圣明自是知晓。年初,右相借韦坚案,欲要废太子,然圣人不准,此事已经揭过,无须再提。”
李林甫和太子李亨二人缠斗多年,早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太子不废,李林甫不安,因而李林甫一心想要废掉太子,哪会错失此等良机:“若你不应允,棣王必死无疑。”
李渔站起身来:“告辞。”
转过身,大步流星,朝月堂外面走去。
注:
《新唐书·安禄山列传》记载“林甫以宰相贵甚,群臣无敢钧礼,惟禄山倚恩,入谒倨。林甫欲讽寤之,使与王鉷偕,鉷亦位大夫,林甫见鉷,鉷趋拜卑约,禄山惕然,不觉自罄折。”
“林甫与语,揣其意,迎剖其端,禄山大骇,以为神,每见,虽盛寒必流汗。林甫稍厚之,引至中书,覆以己袍。禄山德林甫,呼十郎。骆谷每奏事还,先问:‘十郎何如?’有好言辄喜;若谓‘大夫好检校’,则反手据床曰:‘我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