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不是值得回忆的一年,更不值得缅怀,这是充满悲伤的一年,是让人深恶痛绝的一年。
可无论祂如何遭人厌恶,祂来了,祂走了,留下一地的狼藉。
日子终要往下继续进行。
大明王朝不会倒下, 承天门外的国旗终究还会升起。
月落乌升,国丧结束之后的大朝会如期进行。
因为朱元璋钦口定下,今年不会有新帝登基,因此,朱元璋以太上皇的身份,在时隔四年后重新临朝视政, 朱允炆这个皇太子坐到了他的下手。
爷孙两人,俯瞰着满朝公侯。
而朱允炆的眼神, 一直停留在百官班列之首的陈云甫身上, 眸子中,道不尽的得意和高傲。
你做太师,朕做皇帝!
终究,还是朕压你一头。
这一头,要压你一辈子。
朱元璋环顾朝堂一圈,最后将浑浊的目光对向陈云甫:“太师,身体可好些吗?”
“回太上皇,臣,好多了。”
“那就好。”朱元璋点了点头:“国有大殇,更应该振奋顽强,国事政务不可为此空殆耽搁,太师是我大明的首辅,要振作啊。”
“臣,请致仕。”
陈云甫一句话,惊起惊涛骇浪。
这是要急流勇退吗?
复仕后,重新站到朝堂上的齐德嘴角挑起了一丝笑容。
退吧, 退了这一步,那就是万丈深渊。
朱元璋摇了摇头。
“朕不准,国朝不能没有太师,朕老了,江山是允炆的,标儿生前遗诏,委太师做顾命托孤大臣,你要让标儿不安心吗。”
陈云甫无奈,垂首沉默。
“广州、泉州的市舶司已经复市,你不是还要改制广西,成立生产建设兵团吗,标儿迟迟没有批复,朕现在给你一个准信,准了,自今日始,内阁诸般事务,太师还是要多多操心。”
朱元璋老了,坐不住太长时间,说完便起身谓百官言道:“尔等有一个算一个,胆敢有不听太师调遣者,一律法办!
太师是顾命托孤大臣,他的话,就是标儿的圣旨,是朕的圣旨,都听明白了吗。”
百官齐齐下腰。
“臣等明白,一定谨遵太师谕令。”
“允炆,走吧。”朱元璋拉起朱允炆的手,径直离开金殿。
这一刻,百官却不再如往常般围拢到陈云甫身边,更多的人,还是亲近向齐德。
是,现在看起来大权还都在陈云甫手里,而且陈云甫的权力比起之前甚至尤有过之,但那又如何。
这不过是临时的权力罢了,临时的权力是会过期的。
看朱元璋那样子,估计也就这一两年的事了,朱元璋一走,皇权尽归朱允炆,齐德,就是大明未来几十年政坛领袖。
至于陈云甫,敌人遍天下,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太师啊,这可真是人生无常。”
齐德守在承天门门口等到了陈云甫,脸上的得意,那叫一个溢于言表。
后者抬了一下眼帘,什么都没有说,就要登车离开,身背后,齐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过段时间,请太师再去一趟两广,把市舶司和那什么建设兵团的事办好,朝中的事就不劳太师操心了,本官自会料理的好。”
陈云甫半转身子看向齐德,看向后者身边围着的十几名达官显贵。
半晌,笑了一下。
“好。”
说完,矮身钻入马车,落寞离开。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属于他陈云甫的时代已经落下了帷幕。
真正笑到最后的,成了齐德。
而齐德恨的,又何止只是一个陈云甫。
在他的记忆中,可还有一张嚣张狰狞的嘴脸呢。
“你死了,你当年对我的羞辱,就从你后人身上来还吧。”
齐德昂起脖子,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天地中心的主宰。
却不知,皇宫内,一老一小祖孙两人,却把齐德当成了一头蠢猪。
“看到那齐德了吗,一个权臣退下,就会有一个新的权臣诞生。”
“孙儿看着呢,看的真真切切。”
朱元璋很满意:“那么你是希望一个有能力的权臣,还是希望要一个蠢如猪狗的权臣。”
朱允炆答道:“显然,齐德更适合孙儿。”
“对,齐德更适合你,因为他愚蠢,蠢到宛如猪狗一般,这样的人即使掌了权,也威胁不到你,不像那陈云甫,若是再让他掌权十年,江山,就不知道该姓什么了。”
“但你要记住,绝不能杀陈云甫。”
朱元璋耳提面命:“他的敌人遍天下,全天下都希望他死,只要他一天不死,全天下就都会求着你杀他,有求于你,你就可以尽情施为。”
“孙儿知道。”朱允炆连连点头:“孙儿就是打算拿陈云甫当一枚棋子来用,等什么时候孙儿巩固了皇权,再把他杀掉,还有那齐德,一并宰了。”
“你比你父亲,更像是一个皇帝。”朱元璋听的极其满意,抚掌大笑后遽尔又落寞。
“标儿就是太仁义、太心软、太脆弱,他永远都不会明白,做皇帝,不能与臣子交心。”
朱允炆紧紧跟随在朱元璋身边,搀扶着后者。
“允炆,你会削藩吗?”
“孙儿不会。”
朱元璋遂十分满意的点头:“千万不要削藩,留下三藩在,朝中不会出奸佞,你若是把藩王尽除,将来恐养权臣当道。”
“是,孙儿牢记于心,一定与三叔、四叔他们和睦相处。”
见朱允炆如此懂事,又有三分帝王的狠辣与决绝,朱元璋越发心喜。
可心喜之余,又忧心。
“你说,蓝玉他们需要咱帮你除掉吗?”
“不劳爷爷忧心。”朱允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孙儿不是把陈云甫留下了吗,留着他就是用来做这事的,他要是不除掉蓝玉等人,孙儿就坐他谋逆,若是他听话,孙儿就赐他一个全尸。”
“爷爷老了,以后这江山,你说了算。”
朱元璋老怀甚慰,只道上天赐给他老朱家一个天生的帝王。
他现在已经是越发的糊涂年迈,只想着江山社稷稳固就足够,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眼前这个孙子,到底有没有和他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