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残破的雒阳城上,李桓就已经从打盹之中醒过来了。
不敢睡的太死了。
毕竟这里是战场。
起来之后,他环视了一眼,歪七竖八的将士们有的躺着有的靠着墙眯眼,所有人都是刀剑不离手,有盔甲的不敢脱掉盔甲,这种备战的状态,对他们来说,仿佛已经完全习惯了。
西凉乃是苦寒之地,多番叛乱,匈奴,羌人,混战连年,良善之辈早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都是百战老兵。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桓招手,把正在站岗的亲卫叫过来。
他身边两个亲卫,可都是他们李家的家生子,所谓家生子,和奴隶差不多,祖祖辈辈都是老李家的仆人,从小接受了畸形的教育,以生命效忠主家乃是深入骨子里面的一种烙印,那是能为李桓以身挡剑的人。
一个叫李四,一个叫李冲。
他们都是被捡回来的,所以跟着姓李,其实李家的人,三分之一都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在西凉那个地方,不是豪族,根本很难活下来的,所以豪族门口经常会有人把一些孩子放在门口,让豪族收养,为奴为婢也好,起码能活下去。
李四微胖,但是武艺很好,一手双刀凶猛无比,而李冲的身形有些消瘦,有点矮小,善于用剑,手永远都放在剑柄之上,如同猎鹰一样,审视四方。
“校尉大人,半个时辰之前,斥候来报,南北城门并没有异样,骑兵斥候还出城查探了一番,南边的兵马正在收拾战场,扎营在城郊十里,北面的军营都在黄河以北,并没有渡河之意,目前来说,我们还算是安全的,另外探路的斥候已经查探过西郊的情况了,我西凉主力已全撤了,估计整个雒阳境内,只剩下我们一支兵马了!”李四低声的汇报。
“传令李陆,把骑兵斥候全部放出去探路,我们要提前突围,不等到晚上了,下午就突围,上午各部抓紧时间休养生息,还有,让李重看看城里面还能不能找到粮食!”
李桓想了想,说道。
夜行军还是太冒险了,特别现在他麾下的兵卒,都是凑出来的,没有太多向心力,很容易一碰就碎了,还是提早日行军,夜夜间休息。
“诺!”
李四拱手领命而去。
“李冲,你随我出去走走。”李桓突然想要看看这大汉帝都了。
之前没什么记忆。
现在去看看,找点来到这个时代的存在感吧。
“要叫上亲卫屯的将士吗,现在雒阳不太平,被大火焚烧之后,雒阳民众已经全数随军南下,只是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一些百姓搬来,但是没有官府,盗贼出没……”
“无妨,大军进城动静很大的,是人是鬼都会躲开,这时候你想要找人基本上找不到,大部分都躲起来了,找贼也找不到的!”
李桓摇摇头。
“诺!”李冲领命。
两人轻手轻脚的往外面走,走上了雒阳城残破不堪的街道上,安静的街道人烟不见,周围的房舍都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了,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这就是大汉的帝都!”李桓只知道雒阳烧了一把火,可能从历史上了解一下,但是自己亲自看到了,冲击力还是很大的。
传言雒阳城在东汉巅峰时期,将近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号称天下最繁荣富裕的地方。
结果,一把火,全没了。
迁民南下,可能有多少人到长安,还真不好说,路上起码死一大堆。
真是造孽啊。
“小冲,以前来过雒阳吗?”李桓突然问。
“就当初太师入城的时候,我和校尉大人是跟着李榷将军他们一起进城,那时候我在想,天下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城市,城里面的人真多,可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就变成一片废墟!”李冲苦笑。
他们这些西凉将士,都是从西凉苦寒之地杀出来的,本身没有见识过天下的富饶之地,眼界低,进了雒阳城,那就是刘姥姥进的大观园了。
这繁荣富饶的雒阳城可是腐蚀了不少西凉将的斗志啊。
进了城,和没有进城,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然,也点燃了西凉将的野心。
只是这未来的世道,西凉将只是配角而已,西凉拉开了乱世的序幕,却没有能在乱世立足,蛇无头而不行,董卓是头,被砍掉了头,二三十年之后或许还能出一个马超,可那时候天下大势已定,马超服也好,不服也罢,西凉已非天下主流。
如今威名赫赫的西凉将,谋定天下的西凉谋士,也会销声匿迹。
…………
驾驾驾!!!
快马飞奔而来。
“吁!”
数个骑兵停在了李桓面前。
“校尉大人!”李陆跳下马背。
“一大早的,去哪里了?”李桓问。
“亲自去西郊看看,怕有埋伏,南边的那只兵马可狡猾了,之前和我们交战的时候杀意充盈,征讨我们西凉他们也是身先士卒的,谁知道会不会从南郊翻过官道,出兵在西郊埋伏啊!”李陆咧嘴一笑,笑的有些阴森:“毕竟我们想要撤回观众,东南北都已经走不得了,唯有西出雒阳。”
“孙文台这时候可顾不上我了!”李桓闻言,摇摇头。
要是以前的他,对这关东群雄是没有什么印象的,顶多从战场上知道,哪个能打,哪个不能打,但是现在他有历史对于这些历史人物,倒是有点知根知底了。
孙坚善战,可所遇非人,投效袁术,却不得重用,之前在粮草上已经被背刺一刀了,接下来还是会被袁术忌惮,甚至连豫州刺史的位置都会被剥夺,他麾下多为豫州军,当初的长沙和江东招募的主力,在已经被西凉给吃掉了,这才导致他迫不得已只能投效于袁术门下。
可袁术有能力有名望,却气量太少,忌惮心太重,容不得麾下猛人。
现在孙坚统领的豫州军将士,靠的是他豫州刺史的位置,如果豫州刺史的位置没有了,麾下将士起码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以上不会听他调遣。
“不过有警惕还是好事,我现在倒不是怕他们追击,怕自己人捅刀子!”李桓低声的说道。
“你是说……”李陆皱眉。
“太师在战场上器重我,必已经传出去了,到时候未必有人想要我回到长安去啊!”李桓也不想勾心斗角的,能一拳头撂倒的,他也懒得动脑子,可这乱世,拳头得被脑子指挥,可以当莽夫,但是不能做莽夫,他凡事还要多想两步。
“你让李弓带兵护送太师,是因为李弓是兄长的人?”李陆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然李桓不会让他掌控斥候屯。
“待会我亲自做一个撤兵路线,而具体的行军路线,只你我知道便可,你提前让斥候探路,任何人都不得告诉!”李桓没有回答李陆的话,从醒过来的那一刻,他在战场上是缺乏信任的,能用的也只有麾下这些嫡系,不是嫡系都让他扫出去了,他不怕和人勾心斗角,怕的反而是自己人捅刀子,宁可实力少一点,但是最好纯碎点。
“诺!”李陆翻身上马,便要继续去查探消息了。
“昨晚你都没有休息吧,先休息两个时辰!”李桓叫住了他。
“没事,我眯了一个时辰,等出了雒阳,回到长安再休息,不然不敢休息,当初在西凉,咱们好几天都不敢合眼,这都过来了,这有什么!”
说着李陆带着麾下斥候策马而去。
李桓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对这雒阳城没什么兴趣的,到处都是废墟,残破的房屋,凋零的街道,还真没有什么看头的,完全看不出赫赫帝都的模样了。
他回到营中,让人把行军图给拿过来。
粗糙,太过于粗糙了。
可没办法。
这时代就这样。
其实李桓还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什么都太糙了,这里从来不是生活,而是生存,一个多月来,他就洗过一次澡,而且他发现,他麾下的将士,大多数都是一整年,甚至好几年都不洗一次澡了,人都馊了那种,可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大家都习惯了,仿佛就变得正常了。
另外他们吃的饭,最好的也就是大豆饭,要么就是米饼,麦饼,硬的好像石头一样,可能吃饱在这个时代,都已经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大多数将士,都是为了一口饭,才进了他的军队。
要不是他当过兵,他还真未必能抗得下来。
………………
下午,未时一刻,也就是一点十五分左右。
李桓部下将近六千将士,开始沿着雒阳西城而出,浩浩荡荡,大纛迎风,倒是没有多少躲躲藏藏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告诉所有人,他要撤出去了。
南郊的孙坚和北郊城外的曹操两部,听到这消息,都没有太多的反应,不是他们不想战,而是没了士气,关东群雄,本可长驱直入,破贼迎帝的,可打到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在坚持了。
他们也坚持不下去了。
雒阳这把火,后劲太大了。
………………
出了雒阳之后,沿着西面的驰道走,将近六千将士,而且还是没有经过磨合的,互相之间甚至还有些矛盾的,所以行军很慢很慢。
斥候都放出去了,倒是安全。
只是当离开雒阳之后,李桓就有一种特别难受的感觉,这路上,随处可见的尸体,路过了一些村庄,也是看不到任何人烟的,这让他一个现代灵魂的人,倍感难受。
直观乱世,那种冲击感,比在战场上面对尸山血海还要难受一百倍以上。
他强忍着。
哪怕不舒服,难受,他也不能在这时候摇动军心,他们还没有脱离战场的区域,没有进入安全区域,他们都是在随时有可能被伏击的状态之中。
从雒阳至长安,千里遥遥,不过只要过了函谷关,基本上就已经进入了西凉势力范围了,脱离了战场。
函谷关虽然已经是废关了。
昔日雒阳乃是天下中心,函谷关防备的是关东,却没有包裹雒阳城,自然失了作用,长年武备废弛,城墙失修,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秦国抗拒关东诸国的底气了。
不过如今西凉既定战略来看,函谷关还是要利用起来了,估计会有重兵驻扎。
在函谷关前面的是谷城。
在傍晚,李桓部就已经抵达了谷城。
谷城曾经是距离雒阳最近的关中城市,曾经也是繁荣富饶的一座城市,人口众多,土地肥沃,可如今……
西凉军将都是从牢笼里面杀出来的莽夫,杀性太大,习惯了靠着烧杀抢掠过日子,这种习惯进入了中原,就是一种祸患,西凉主力扶持百万雒阳民众南下,这谷城首当其冲。
谷城已经空城了。
没人了。
剩下的只有尸体,一地的尸体,死去的人分不清楚是从雒阳跟着下来的人,还是这谷城的人。
李桓漫步走过,强忍着胸膛之中的那一股杀意,取下一件衣袍,盖在一个被扒光衣服的花季少女的尸体上,看她的凄惨,生前不知道被多少人凌辱过……
这种尸体,全城不知道有多少。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就浮现了曹操的那一首诗。
蒿里行。
他读过这首诗,可一个现代人,哪怕在军中打磨过的,那也是幸福的日子,睁眼看到的都是人民的幸福,如何去创造幸福,没办法感同身受那首诗的意境。
可这一刻,他却发现,这首诗,被真真实实的具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生逢这个乱世,未来会更加的惨烈,朝廷中枢失了权柄,军阀混战,然后进入三国,三国年年血战,半个世纪下来,一百个人,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