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夜色覆盖在一座残破的帝都之上,到处黑漆漆一片,人烟寂灭。
当初雒阳城烧了一个多月。
城中的皇宫,府邸,民舍,甚至是城墙,都被烧了一遍,能残留之下的,不足十分之一,东汉一百多年的门面,几乎就全毁在这把火上了。
“校尉大人,敌军没有继续追击进来了,在城门口扎营了,不过整个南郊好几个城门都封住了!”斥候司马李陆策马过来,拱手行礼,禀报情况。
“传令,就地扎营,休息一日!”
李桓下令:“各部清点人数,身上有伤的伤兵要处理一下伤口,统计一下口粮,看看能撑几天,斥候放出去探路,最晚明天晚上入夜之后,我们从西面出雒阳!”
“诺!”
众将领命。
他们就在一个残破大殿上直接扎营了,这以前是皇宫的一部分,现在都被烧成面目全非了,收拾了一下,再打一些清水清洗过,勉强能落脚。
“胡将军!”李桓走过来,看着坐在台阶上,披头散发的胡轸,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有异样?”
西凉军比较简陋,军中无郎中,受伤了只能自己包扎一下,小伤挺过去,大伤熬不过去就自我了断,这个时代的战争,有时候死的最多的并非是战场上,而是战后的不作为。
“无碍!”
胡轸微微一笑,看着这有些秀气的青年,感概万千:“君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我性命了,阳人一战,若非你替我挡下冷箭,我恐怕就已经被冷箭射死了,今日又是你,乱军之中杀回来,救我性命,此大恩难报,日后有所差遣,无需客气!”
“是将军客气了!”李桓闻言,笑了笑:“你我同为西凉将,若不能团结一致,何以立足天下,战场上我们性命相交,乃是道义,不可记恩。”
“若西凉诸将,皆如你君临这般大义,何愁大业不成!”
胡轸感慨。
自入雒阳以来,看似西凉诸将依旧团结一致,可那不知不觉之中多了一些奢靡之风,更多的是多了一些私心,出西凉之前,领兵三五千,已经是高兴的不得了了,整个西凉主力加起来,才三五万兵马而已,可入了雒阳,吞并各路兵马,李傕郭汜张济之辈,哪一个不是领兵三五万啊。
从几万大军到现在,西凉军集团已经有了十几万大军,对战关东群豪,丝毫不落下风,何等的风采,可越是这样,胡轸越发的感觉,不知不觉的,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变了。
即使他们最英明神武的领头人,掌控朝廷的太师大人,也在不知不觉的有了一些变化,当初他们走出西凉的豪言壮志,高远志向,仿佛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将军莫要忧愁了,此战虽败,但是西凉主力尚在,天下还是我们西凉的!”李桓轻声的安慰了一下。
“但愿吧!”
胡轸想了想,说道:“君临,若是别人,我定不愿放弃兵权,可如今我内伤未愈,又增添新伤,能不能熬得过去,尚且未知,连番大败,麾下儿郎损伤太多,军心疲惫,所想要带他们出去,唯有靠你了,我麾下的武威营就剩下这点兵力了,你得给我撑起来!”
“这怎么可以?”
李桓连忙拒绝:“我会带他们回到关中的,但是武威营还是将军的!”
他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明白一点,那就是兵权是这个世道所有西凉武人立足的根本,比如李傕的北地营,从上到下,都是他们北地李氏一族的将领在领兵。
胡轸的武威营也差不多,将领都是他的乡党,将士也是他们的武威子弟兵。
“莫要推辞!”
胡轸低沉的说道:“若是稚然兄那边有什么问题,我亲自去说,你有能力,也有胸怀,我西凉军如今看似风花团锦簇,事实上如履薄冰,都说关东群雄被我们打掉的锐气,可我们又何尝不是被这花花世界迷失了眼睛呢,我不怕现在,怕的事将来,哪怕我还能领兵,可连番兵败,我也失了锐气,日后若想要活着,必有依靠,太师我是不敢相信了,君临,你两次救我性命,我信得过你,有一天你若要我性命,拿去便可!”
“兄长,无需多言!”
李桓不再矫情,拱手行礼,称呼都改变了,这时候不攀关系,难道真的要推掉这两千百战精兵啊,动乱时代,有兵才是王,更重要的不是这两千残兵,而是武威营。
有了营号,才能招兵买马,毕竟北地营不是他的,是兄长李傕的,所以有这么好机会,他毫不客气的吃下来了武威营,但是他的感激之情,还是非常真诚了,毕竟这一位算是他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天使投资人,不管如何,护住他,是乱世之中,自己第一个任务:“桓,定不负未来武威之名,若有人想要兄长性命,当踏吾之尸骨!”
“好弟弟!”
胡轸大笑,他这么做是有道理了,西凉是一个讲究豪勇的地方,他连番兵败,早已经失了威望,不被论罪就不错了,想要重整旗鼓,十分艰难,如今多了一个依靠,反而能在这乱世活的好一点。
其实从西凉走出来,都是想要活得好一点。
“兄长好好休息,保护好自己,我们会在明日入夜之后,就出雒阳,突围出去,一切待离开雒阳再说!”李桓拱手行礼:“我先去整肃一下兵马,安排一下突围事宜!”
“去吧!”
胡轸点点头。
李桓离开之后,旁边一个副将走上来,对着胡轸,低声的问:“将军,我们当真把武威营给了他们北地李氏?”
他是胡轸心腹部将,更是胡轸的同族兄弟,叫胡安。
“守不住了!”
胡轸闭上眼睛,心中何尝不难受,可这年头,没有实力,是守不住自己的东西的,从很早很早,他就懂得这个道理:“今时今日之西凉将,已非昨日的西凉将,互相吞并,壮大实力,哪里还有昔日的情义啊,与其有一日被别人从我手上拿走,不如我先做个顺水人情!”
“可李稚然也不足以信任啊?”胡安低沉的说道。
“某家信任的是李君临!”胡轸淡淡的说道。
“可北地营的主将是李稚然,吞掉了我们的武威营,还有武威营吗?”
“你觉得李君临能久居李稚然之下吗?”胡轸眯着眼眸问。
“李君临要反?”
“非也!”胡轸摇摇头:“此人不显山水,鲜少有名,西凉人都知道,李稚然麾下,大将李应,儿子李式,侄子李利,外甥胡封,皆乃将才,能征善战,可谁又知道还有一个李桓呢,若非阳人一战,兵荒马乱,恐怕此人还藏匿不出啊,江东猛虎,何等人物,放眼我西凉军中,除了太师大人之外,唯有吕奉先这阿谀奉承之徒才有一战之力,可李桓却能一矛而败之,功夫绝非一日可有,而能在李稚然眼皮底下藏拙,本身就是本事,他得了武威营,绝不会落到李稚然的手中的!”
“他居然有如此心机?”胡安瞳孔收凝。
“有这般心机,才是好事,这天下乃是乱世,没有一点心机之人,是活不下去的!”胡轸有些疲惫了:“你让儿郎们莫要有怨言,武威营兵败,生死难料,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李君临能带你们活下去!”
“诺!”胡安领命。
……………………
李桓走到的营盘东侧,众将领围上来。
“都汇报一下情况!”李桓就台阶上坐下来了。
“校尉,我部剩存一千八百二十七将士!”
说话的人虽然也披着皮甲,但是说话文绉绉的,是军中主簿,管理军中后勤之事,也是李桓心腹,也是堂兄弟,李重,他低声的说道:“收拢战场上的兵卒,一千六百一十一将士,另外还有武威营,武威营元气大伤,残存只有两千三百三十将士了,目前我们麾下,有五千七百六十八将士,不过武威营主将乃是胡轸将军,我们……”
“无妨!”
李桓摆摆手,说道:“胡轸将军是我的兄长,汝等日后要尊之,不可怠慢,如今兄长已经把武威营交托给某了,你去安排好,一视同仁,特别是是身上有伤的,尽可能要处理好,按照我之前交给你们的办法,能找到酒的用酒来洗伤口,包扎的东西必须要清洗好。”
“诺!”
李重眸子顿时的明亮起来了,这是要吃了武威营了。
李桓兵权越重,他们才越能出位啊。
“校尉,拿下武威营是好事,可将军那边一直都想要李应校尉领兵,万一我们回到关中,将军那边要是问起来呢?”副将李真拱手问:“吾等该如何回答?”
李真四十多岁出头了,可以说是李桓的叔叔辈,也是李桓最能依仗的统兵将领。
“到了关中再说,某家既然已经吃进口里面的,还能让某吐出来吗,就算是大兄来了都没面子给!”
李桓霸气十足。
“诺!”
周围几个都是心腹,都是他们这一脉的兄弟,对李桓那是绝对忠心,哪怕有一天北地李氏内部有分歧,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站在李桓这边。
北地李氏是一个豪族,他们一脉和李傕一脉很接近,往上五服还没有出,所以才说是从弟,但是远近有亲属,不管如何,李应是李傕的堂兄,李式是他儿子,李利是他侄子,胡封是他外甥,这关系可都不是他李桓能比得上的。
“校尉要卸甲吗?”
亲卫走过来问。
“不用,这雒阳城到处通风,不安全,就不卸甲了,给我一块麦饼,另外告诉李陆,斥候要放远一点,南北都要放,辛苦一点,儿郎们的安危,全在他们的身上了,传信之后,你们也都去忙吧,忙完之后就好好休息,保存好体力,突围的时候不要掉队!”
“诺”
亲卫点头领命。
坐在台阶上,周围有些寂静,儿郎们也疲倦了一天了,要么正在吃东西,要么就直接躺下来睡觉了,李桓咬着硬得不得了的麦饼,喝上一口竹筒的清水,没煮开过的,这时候也顾不上了,噎了几口之后,还是吞咽下去了。
吃完之后,拿起自己的长矛,看了看:“这已经是第二根了,又废了,看来还是要有一个趁手的兵器才行,我这力量,增长的越来越快了,不过在这冷兵器时代,能有这一身巨力,也算是有保命的本钱了。”
他抬头,目光透过了在残破大殿被烧掉的屋顶,往上看,看到了有些星星在星空之中闪烁。
他记起来了,没有来到这个世界的前那一夜,他也在看星空,好像星空也是这般的灿烂,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一个星空,可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曾和任何人说过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李桓,不仅仅是李桓,更是李君临。
别人只有今生。
他有今生,亦有前世。
李桓是今生。
李君临是前世。
李桓,字君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相连,反正也是李君临,生于东汉熹平二年,也就是公元一七三年,现在虚岁十九,实则才十八岁,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
这是今生。
而前世,他只是李君临,或许是同样的星空之下的一个世界,不一样的只是时间而已,又或者着,不同的是整个时空,或许那是一千八百多年之后的世界,或许那是平衡的世界。
他是一个孤儿出身,从孤儿院走出来,无所长,就是有点力气,所以十八岁入伍,在军队之中表现不错,但是现代军事文化知识不够,二十五岁退伍,喜武学,爱古史,集合武学传承和历史记录,他总有一种想要追寻过去的想法。
现代人也练武,但是总归人力有时穷,因为武艺再好,也没办法跳出限制。
可传言在古代,霸王举鼎,单手千斤,那时候的千斤,十六进制,十六两一斤,起码未来的一千六百斤以上,八百公斤,单手就能举起来,何等巨力。
当真是人可为之吗。
冷兵器时代,更是无数传言,有人能单骑破千军,这是如何做到的?
武功再好的人,一个打十个,可以做到,一个打二十个,耐久力强的人,也有可能做到,但是要是四五十个人一拥而上,你武功再好也没用,上百个人轮番上,你再好的耐力,也会被消耗掉,这就是人力有时穷。
那在冷兵器时代,到底又是如何做到单骑破千军的。
曾经有人说过,在隋唐之后,天下环境就变了,武功就少了那些非人的表现,练武的人也会越来越艰难,然后开始失传,不知道真假,不过……
就武术历史来说,内家拳在这个档口的出现,更是印证了一些这种言论。
李君临退伍之后也学古代那些武痴,追寻过练武的道路,他上过武当山,去过少林寺,找过那些山沟里面的武学宗师,印鉴过很多拳法,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内家拳大成,拳力超过二百五十公斤,比所谓的世界第一还要强上一点点。
但是做不到单手举鼎。
三十五岁,李君临放弃了对武学的追求,开始做生意,其实也是生活所迫,因为三十五岁那一年,他娶妻了,在生意场上起起伏伏二十年,最穷欠过别人几千万,被追债追的妻子都和他离婚了,后来东山再起,倒是做了有模有样的,不到六十岁,十几亿身家,也算是小富豪一枚。
这时候,李君临突然又迷上了考古,或许是放不下武道之路,又或许是真的想要寻找一下历史武人的踪迹,他的钱除了维持孤儿院的运营之外,都投进了考古事业,前后资助了不下十支大型考古队。
前后折腾了十年,没什么收获。
到了六十八岁这年,李君临一直都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一天晚上,他就在自己的大别墅阳台上,看着璀璨的星空,突然之间就有些心闷。
有一种心肌梗死的感觉,然后就没了意识……
当他再醒过来,他就变成了东汉末年的李桓,西凉大将李榷的从弟,而地点是距离雒阳几百公里的阳人城,作为一个联姻对象正在等待和孙家的联姻。
这时候正是孙坚率军突袭,直接杀过来,胡轸华雄猝不及防兵败的时候。
李桓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自己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穿越,一场梦,庄周梦蝶……铺天盖地的箭矢都冲到眼门前了,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年轻时候当兵的素质一下子起来了,抄起家伙就干,救了华雄,捞起来了胡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