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就是风月琉璃盏。殿下和莫斯年都是这样说的。”
灵汐见安歌腾坐而起,不明就里。
“风月琉璃盏!你用风月琉璃盏为本君盛茶汤?”
安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这只杯盏,竟然就是当年花神用以力挽苍生于狂澜的上古至宝!
“那还不是因为雅室被震得七零八落,你又非吵着喝茶。我连个像样的杯子都找不到,一时情急才用了它,别看我这个也破了一角,但总比没有好吧,你当时……”
灵汐知她与九洺一样,所用之物向来考究,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给她用了残杯,要开始数落人呢。
“本君没有怪你,只是灵汐,你可知这宝贝乃是上古神器,更是花神旧物!”
安歌拿过她手中的琉璃盏悉心打量,这才仔细体会出这宝贝周身盈盈灵气,确是古韵悠然,沉浑非凡。
“听我家殿下和莫斯年提起过。”灵汐都快忘了这茬儿了。
“你竟能驱策它!”
安歌越发对灵汐刮目相看,没想到,天宫果然藏龙卧虎,就连太子的一只灵宠,亦未得道升仙,更没学过几分法术,就能有如此神通。
想来自己勤修苦学几千年,却连道法之门栏尚未进得,真真是云泥不可相较啊!
可这至宝毕竟是花神旧物,难不成灵汐与花族……,可她明明是出生天界的一滴清露,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驱策?”
灵汐本还挂着几分得意的小脸,木然一阵失落,看着琉璃盏上映射出美轮美奂的七彩光晕,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老实承认:
“我可没这本事,研究了好一阵儿,我却连如何令它别跟着我都不知道。
这东西灵性着呢,喜欢谁才让谁碰,不喜欢的人摸一下都不行。不过带着它能保命却是真的,好几次命悬一线,都亏得它迸发神力才救我逃过劫难。”
原来如此,安歌心下暗忖,看来灵汐应是糊里糊涂地被这宝贝认了主。
确也是自己多虑了,灵汐虽仙灵深厚,修为却浅薄得很,更由来拢在太子身边,连花界都没去过,怎么会与花族有什么关系呢。
夜话不多时,灵汐就困得撑不住了,非又要回外面的秀泉中栖着,却被安歌毫不留情一力拦下,最后只得乖乖躺在床榻上委屈一夜了。
惹得这小妖临睡着前还在抱怨,这一夜可真是不得安生,非但要装作伴读,这会儿竟还成了伴眠的了。
***
晨露初霁,天光微朦,西厢小院一如往常般寂静,安歌推开门扇,只觉内里舒畅,灵力充盈,身上伤处也不怎么疼了。
药童仙官的仙丹果然奇效,只一粒,就令她几乎起死回生。
心下念着已有好几日没去书斋听习,自是有些难安。
回身望一眼,见灵汐还在内里呼呼大睡,昨日确是难为她进进出出侍奉体己,必定累得不轻,时辰还早,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这般盘算着,安歌便轻轻由外合上门扇,兀自出去小院,往书斋处去了。
书斋空无一人,安歌上前翻看了一下顾辙每日记录的仙师讲录,果然如她所料,这几日仙师所讲都是她早已私下修习过的内容。
原本想要落座自己那专属的位置上静心再做精研,却无意中被院外的一阵不寻常的鸟鸣吸引了注意。
抬头向外望去,原来是两只五彩仙鹮正在假山下的清池之中抢夺着什么,立在池中蹬腿相啄,情势激烈得几乎是在相互强斗。
不应该啊,天界生灵自是仙识超然,更何况是在明堂这样清圣之地,怎么会有仙鹮无故生怨?
安歌亦是因着这几日不曾出门,因而对着周遭事物都有些生疏,不免起了些兴趣,便索性出来一看究竟。
直到走近那泓仙池,安歌才惊异地发现了症结,引得这两只仙鹮争相啄食的竟然是一棵细嫩新生的水草!怎么可能!
花神已经辞世两千多年了,天地六界万物喑哑枯败,从来不曾再长出过任何一株新芽。
今日在这明堂的小小池塘之中,怎会无缘无故地生出这么一棵鲜嫩的水草呢?
安歌百思不解,却也不宜声张,毕竟这里不比下界,天后最恨花族可是六界共知之事。
若是被人看到青阳阁中生出此物,必定又将引来天族仙师对妖族院生的怀疑和忌怨。
思量至此,安歌趁此际四下无人,便迅即手底施法,隐去了那株还在两只仙鹮喙下摇曳生姿的小小水草。
那两只仙鹮正斗得焦灼,忽得惊觉水草不见了,更加恨恼,它们哪里知是安歌所为,还以为是对方趁其不备偷偷吃了,因而两厢叨啄得也更激烈,纷纷挥翅飞起,横蹬竖扑,相戳相刺着不觉已经飞远了。
只留下散落一地的五彩翎羽池塘内外染泥浸水,好不狼狈。
昨日灵汐刚给自己看了花神旧物风月琉璃盏,今日又在这书斋外的池塘中发现了新生花草,这其间难不成还藏着什么隐秘关联?
若当真如此,灵汐在天宫整日恣意烂漫岂不危险。
但那小妖毕竟不是花族生灵,又根本不懂如何驱策那宝器,就算有些差错,倒也不至无辜受累……
安歌思量再三仍是放心不下,当即决定先去学宫藏书典籍最盛的文津阁中翻查个明白。
正安歌速速赶往文津阁的路上,恰巧途径东厢斋房。
也因她揣着心事,行色匆忙,竟差点一个不留神就被从东厢院里飞出来的一件行李砸中。
亏得她身手敏捷,就在那包袱马上将将砸身之时,玉指轻弹,一抹莹红仙灵飞射而出,正击中那个包袱,迅即就将它击得粉碎。
不怪安歌出手狠戾,实在是那包袱如此突如其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更心中还存着当日摇光仙徒的余悸,因而才不留余地地一击即灭的。
只随着包袱冲出来的两个人,见着这一幕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锦辰和璞玉。
包袱碎了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俩此际已经被同室的青阳院生赶出了斋房,无处可去的落魄境地当真是令人踌躇。
“殿下。”
还是璞玉反应得快,认清了对面正是救他二人摆脱冤屈的恩人,更是狐族帝君,便连忙收拾了愁容,上前拜施一礼。
“是你。”
锦辰听得璞玉所言,才看清了来人,便也反应过来,确是还没来得及正式谢过她呢,便也依样收了刚刚吵架的戾气,换了诚心,郑重施礼:
“多谢当日狐帝助我家灵儿查清凶案,还我二人清白,大恩不忘,未曾登门拜谢,还请狐帝见谅。”
“举手之劳不足道,知你二人无事,本君既已心安。”
安歌不在意这些俗礼,只关切问询着: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我们……被赶出来了。”
璞玉低着头,言语中的难堪已经无处可藏。
“你们可是犯了什么错处,为何被驱赶?”
安歌见他吞吞吐吐的,一点不爽利,便直接转而问询锦辰。
“哪有什么错处,还不是因为那个丘石重华!”
锦辰确是真真的心直口快,刚与内里一众同室吵得窝火,此际正好一吐为快:
“那厮心胸狭隘,偏又爱出风头,一心想当妖族院生之首。昨日在众人面前被灵汐煞的颜面,自不敢去找我家灵儿怎样,便只会欺负璞玉和我。
我岂是能惯着他的,自然找他理论。可奈何我们玄堂本就与你们青阳不睦,又赶上我们那间斋房,除了我和璞玉,都是青阳的人。那几个又皆是丘石的乌合之众。这不就……”
“所以你二人势单力孤,就被排挤出来了?”
安歌听得明白,却也再受不住锦辰的一阵聒噪,只得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替他说出症结便是。
“回殿下,正是如此。”
璞玉委屈着回话。
“东厢就没有旁的空闲斋房了吗?你们怎不找瞻远师兄调停处置?”
安歌思虑清明,处置这般小事自然手到擒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啊,瞻远师兄才不会管我们这些事。更何况丘石为人骄纵卑鄙,又有强实背景,谁愿为了我俩去招惹他。”
锦辰所言非虚。
“那你们打算去何处栖身?”
安歌理解其中暗藏的隐情,继续关切相问。
“我家灵儿这几日好像都在你们青阳的小池塘里宿着,我俩只能先去那里瞧瞧了。我倒无所谓,只怕是要委屈了璞玉,他毕竟并非栖水生灵……”
锦辰搔搔头,犹豫着,看来是也没想好怎么办呢。
“你二人……可会烹食?”
安歌眼波一转,心下已经为他二人安排妥当。
“我会!”
璞玉明白安歌言下之意,顿时眼中盈泪,感激不已:
“回殿下,璞玉自小在许多仙府谋生,六界吃食皆能烹煮烧制,尤其妖族清肴,虽不若专伺精益,但必定竭尽所能……”
“会烹食即可。本君向来不食烟火,不必专伺妖族清肴。”
安歌见着这只小小狐妖破涕为笑儿俊秀面庞,亦是心生一丝怜爱。
只这小妖常日跟在锦辰身边,多少也有些絮言:
“你二人若当真无处去,就在我那西厢小院里栖着便是,正好与灵汐作伴。但切记,切不可吵本君清静,否则一个不留。”
“灵汐也在?她不是……”
锦辰一脸不可置信,昨天她明明只说去看看狐帝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搬去西厢住下了呢。
再说这狐帝整天一副孤冷的冰块脸,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灵儿怎么想的,要跑去于她同住?
不过话说回来,有去处自是比睡池塘的好,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更见着安歌锋利眉眼似是瞪了自己一眼,看来这就开始嫌自己话多了,锦辰只好识趣收言,与璞玉一道谢过狐帝便是。
最是还在西厢小院中的灵汐,这会儿刚从安歌的榻上醒过来。
透过窗格散进屋子的艳阳照在她身上,暖烘烘的,将一连多日的沁骨寒凉驱散不留一丝痕迹。
她坐起身,伸长了胳膊打着哈欠,一个懒腰伸出去整个人都精神了。
别说,床榻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光是这不着风吹日晒,不用遮风挡雨的优点,即是外间的池塘潭子不可比的。
可就是这床板实在太硬,每每总硌得她腰酸背痛的。
穿好衣衫,推门而出,只见门廊外黛瓦映飞霞,久违的大太阳就挂在澄明透亮的天边,当空虹桥似彩练一般,于远天晕出万千流光圈环。
外间万物都似刚被洗净晒干了一般闪着灵动耀眼的光芒,这清新舒爽的晴朗天气,呼起气来都是阵阵清香。
看来殿下定是业已找回定海珠,平复了东海之乱。
如此说来,岂不是不需几日就又能见到他了。
一想到这里,灵汐眼里登时点亮了光彩,心情更是欢喜得紧,手里扯着腰间那白玉葫芦坠子的长穗甩来甩去,直可说是连蹦带跳地赶去书斋的。
却不知,这几日来九洺是历着何等惊心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