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惨的自然是丘石重华,他本就将近乎尽数仙灵全聚于星阵之上,满心指望着今日一举成名,威震明堂的。
怎会想到自己的企图与撤星阵一道,被那琉璃盏的神力震得粉碎,自己每每要出头,这个死丫头总要冒出来给他搅得一塌糊涂,叫他怎不恨得牙根痒。
可最令他不敢相信的,却并非如此,而是他忽得觉出自己体内仙灵似是全被抽走了一般,丹田处竟一时间空空如也,再摧不出哪怕丝毫仙灵!
他倒在地上,口角鲜血顾不得擦拭,整个人都惶恐得不住颤抖起来。
看着高高在上抢尽风头的灵汐,一想到自己今日拼尽全力,却反倒白白为她做了嫁衣,气得他直以拳锤地,真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她!
只还惊魂未定的灵汐,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不知众人为何雀跃不止,更不知风月琉璃盏对众位仙师和丘石所为。
此刻的她只糊里糊涂地落身而下,被从人群中冲过来的锦辰搀扶着,有些恍惚。
周遭人声如沸,吵得她头都大了,更因着刚刚的命悬一线心有余悸,此刻只想尽快逃出这片疯狂而喧嚣的人海,好好平静一下。
“灵汐,你给我站住!还我仙灵!”
丘石爬起身,指着灵汐声嘶力竭地一声狂怒,压过了所有嘈杂。
“你说什么,还什么仙灵?”
灵汐亦是一脸迷惘,但见丘石没好气地指着她,她还憋了一肚子怒火呢!
若不是他那星阵不靠谱,自己刚才也不至历着这般凶险。
“你还不承认!你说,刚刚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冲破了我的撤星阵,还骗走了我大半修为!你不过一介不学无术的小妖,怎么可能破得了我的撤星阵!”
丘石怒不可遏,想要上前,却碍着内里伤重,迈步都吃痛得紧。
“你那个破阵有什么厉害,我就算毫无法术亦是说破就破,你莫要在这儿胡搅蛮缠啊!”
灵汐想起刚刚他就三番两次挑衅自己,哪里还会再让他。
“刚才你就手脚不干净,三番两次破我阵法,此际更彻底将我星阵震碎。你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当真以为自己是那将死的狐帝的忠犬,怕我抢了她风头是吧!”
丘石破口大骂,言语间尽是粗鄙之词。
“你说什么?什么将死,谁是忠犬,你给我说清楚!”
灵汐闻言气得火冒三丈,自然不可能示弱。却全不明白他在胡诌些什么。
“前些日子不是还巴巴地跟着你那新主子跑前跑后,怎么?知道她快死了,躲得够远的,你还真是忠心啊!”
丘石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起话来全是讥讽。
“锦辰,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灵汐忽得似是明白了些,赶紧转身急切问着锦辰。
“是狐帝,听说是十五那夜,咱们刚退了堂审,她便在西厢小院遭了摇光上仙门下仙徒报复,伤得不轻。我和璞玉原也想去看看的,但她在院外设了结界,旁人根本不得靠近。”
锦辰速速几句,把实情告诉了灵汐,没想到她竟根本不知道这事。
“怎么不早告诉我!”
灵汐一听,整个人一怔,她怎么也想不到安歌这些日子不来听习竟是因为这般!
十五?
不正是她被安歌再三逼迫着撵出西厢的那夜!
“我们也是听青阳的人说的,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锦辰解释道。
“我这就过去看她!”
灵汐原本恼得通红的小脸登时煞白,来不及多想,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奔着西厢别院夺路而去。
“哎,你不能走,别跑!把我仙灵还我!”
丘石还在不依不饶,够着灵汐的背影,急急呼喊个没完。
“我家灵儿没工夫搭理你,你还有什么话,跟我说!”
锦辰见灵汐跑得急切,可那丘石还满不甘心,索性上前一步对上他,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丘石扶着心口,力不从心,更见着周身众人纷纷对他指指点点,才反应过来今日这番折腾,当真是想露多大的脸就现了多大的眼。
不仅倒叠蜃景没弄成,更平白丢了好些仙灵,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而只得臊眉搭眼地丢下这一句,其他的便再说不出什么了。
***
灵汐冒着雨,一路奔到西厢院外,果然一头撞上了一层坚实的结界。
急急挥手施法,才将结界全貌现了出来,原本应是殷红的仙灵,此际已浅淡了许多,只一张孤零零的朱红符纸还正覆在结界上。
她自是心切,大手摧起一道灵力便要摧毁了这结界,却不觉犹豫了一下。
内里的安歌负伤过重,虚弱地躺在内间寝榻上,昏昏沉沉得不知是梦是醒,隐约听得外面沥沥雨声中夹杂的悉邃动静,也已无力撑起身子。
只得任人闯破她的结界,推门直入内里,亦是无半点拦阻之力。
灵汐顾不得院里四散零落的打斗痕迹,更有满院溅落的片片浓血被大雨冲成满地血泊。
她直冲进内里寝房,撩开半剪垂帘,才终于找到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安歌。
只见内里家具饰物被震得七零八落,而她那件红袍血衣就丢在榻边地上。
猩红血迹早已凝成一层厚重黑紫,撑着衣襟竖立不倒,足见那一夜的恶战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再看安歌剑眉紧锁忍着万般痛楚,双眼迷蒙着沉若千斤,面上煞白如纸,毫无血色的唇上干裂如壑。
从来经心收拾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有些凌乱,微汗垂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最是额间那一缕红发此际也已褪如银丝。
周身更是只着一件单薄轻纱中衣,宽大得如同一张白纸轻浅地覆在她身上。
布满周身的伤处还在隐隐沁血,染得薄纱斑斑暗红连绵成片。
如此凄惨景象,怎不看得灵汐触目惊心!
安歌,她可是那个披霞万丈、美如冠玉,如当世明珠一般的仙神啊!怎么,怎么会……
灵汐揪心得不禁眼角盈泪,心中再没了对她的那些无谓埋怨,尽是心疼和愧疚。
也终于明白了那一夜,安歌那般厉色地将自己赶出这院子的思量原来皆是为了保护自己。
想来那时她必定早已料到摇光上仙门下众仙徒的杀意,才不惜说出那些诛心的话也要令灵汐躲过那场恶战。
一想到这里,灵汐连忙收拾了泪眼,更强迫自己安稳些心神,利索地抬手运灵,将自身仙灵徐徐注入昏迷不醒的安歌体内。
虽心知自己修为浅薄,没法子一下救她完好如初,但终归安歌这危在旦夕的孱弱样子,怕是都等不到她跑去请来莫斯年,眼下也只好先救她脱险,再做思量。
可不知怎的,自从冲破了丘石的撤星阵之后,灵汐这一路上总觉着体内仙灵混杂冲顶的厉害,一阵儿燥热似火,一阵儿又冷汗涔涔的,说不上来得难受。
“大胆……小…妖,……谁准你……撕毁……本君灵……符……”不多时,安歌终于艰难喘息着睁开了眼睛,似是一早就知道来人是她似的,没有一丝意外,神情分外平静。
口中却还在硬撑着狐帝的架子,勉力逞强。
“谁说我把它撕坏了,你看,这不还好着呢吗?都这样了,还不闭嘴省些力气,反倒有心在意一张破符!”
灵汐总觉今日分外有力气似的,输给安歌的仙灵也分外充盈,且这些灵力摧出之后,自己的身子也舒坦了不少,再无内燥冲顶之感。
见着她总算睁了眼,面上也回还几分血色,这才放下些心来。
从袖中扯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大红符纸,着意抻平了让她看个清楚,便正好就着这张符匆忙写了几笔,派在空中,向药王殿传出信去。
“符文……都写错了,整日不学…无术……”
安歌无力动弹,只躺在榻上看着灵汐左右忙活得紧,还真的帮她解了不少痛楚,想要说句感谢的话,出口却变成了这句。
“你不也是一样,堂堂狐帝都飞升成仙了还被人伤成这般,好意思说我!”
灵汐更是语快不经脑,顺嘴就说。
安歌却并不在意,毕竟灵汐能来,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欢欣。
她仍躺着,但眉间的沉重已消减许多,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暖意,眼角流露一丝歉疚,缓缓伸出手,将掌心递在灵汐身前。
灵汐见着,已然会意,面露埋怨嗔责的小表情,重重挥掌,轻轻落下,最后触在安歌掌心,只剩一抹温柔的轻抚。
这一掌确是该打,打她不辨是非、生要隐匿实情真凶,到头来竟还要代人受过,差点搭上性命。
打她一意孤行,明知难敌群狼却硬是瞒着灵汐,陷灵汐于不义,若灵汐知道当时情形,怎么可能丢下她独自离去,两人应战总归胜算也要大些的。
吃了这一记轻抚,安歌也终于释怀。
两厢相视片刻,忍不住露出笑颜,最是灵汐,笼罩在心头好几日的阴霾总算消散了些,终于又可以没心没肺地畅快谈笑。
不觉间,二人的岑岑浅笑像一束灿烂的阳光,穿透层层阴雨,给这荒败惨淡的院子平添不少明媚。
前尘尽释,心中樊篱自然也敞开了,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因缘际会中相遇相知,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彼此的一份在意和牵挂。
情谊不知在何时生了根,但却知它终究会长出枝桠,开出艳丽繁花。
“药童仙官还有些时候才能赶来,你可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灵汐找来一床干净被子,经心给她盖上,悉心关切着问她。
“本君吃不下,只想喝一盏千红如醉。”
安歌本想坐起身,却被灵汐一力按下,只教她安心躺着,不许乱动。
“口味还叼得很,这不是难为我嘛!”
灵汐一边假意抱怨,一边乖乖跑去雅室给她泡茶。
奈何那夜激战惨烈,这整个院子也不知被震荡了多少次,别说是茶案家具了,就连一个囫囵个儿的完好杯盏都没剩下,有的尽是满目残片碎屑的狼藉。
灵汐勉强在原本的茶案处,从一堆破碎不堪的碎片中找到了那只盛着千红如醉的小罐,却有米无炊,再找不出一件趁手的烹茶器具。
无奈之下,只得掏出身上的风月琉璃盏暂作茶杯,放入几片千红如醉,再以仙灵取外间假山温泉池水,又幻出灵力摧热了些,总算像模像样,便急忙给安歌端去。
“快快快,趁热,这可是本仙子亲自烹煮的千红如醉,闻闻这奇香,必定不比你弄的差。”
灵汐小跑着急急送到安歌床边,又小心把她扶起些身。
满心满眼,全是热切和欢喜。
安歌看出杯盏的异样,但亦心知灵汐主上贵重,自然身上灵宝无数,便并未在意。
她只将茶凑近了闻着,竟真从中嗅出几分花草清香,这久违的奇妙芬芳,简直和她小时候在雨后山间无意踩断草叶时迸发出的,夹杂着清新泥土气息的新鲜枝液味道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