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又是如何与桃羽和松羽二人相遇的,你们四人之间到底发生何事?”
在堂众人虽皆对锦辰所言将信将疑,但臧老仙师无意深究,便直接问及此案的紧要处。
“仙师在上,院生不敢隐瞒,但实情是我俩发现桃羽和松羽之时,她们已经负伤而亡,我俩上前确认之时,还遭人暗算从背后击昏。待到清醒时,就已被天兵擒获。”
锦辰再度解释,璞玉依旧一言不发。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更是哗然,真是越说越令人匪夷所思。
灵汐更是忍不住出言:
“锦辰,你说的都是真的?”
锦辰略有迟疑,但碍于堂前之势,也只有点头认下,毕竟他所言之中八成为真,也不算太过分。
至于实情,只得等私下再与灵汐解释明白了。
“廉贞仙师,臧老仙师,若实情确如锦辰所言,那此事便可能涉及外侵,事关天族安危,切不可贸然处之。
本君方才入堂之前已在偏堂检视了二位仙生的尸身,也发现一些反常之处,不知当不当讲。”
安歌若非思量灵汐,原本不打算参涉此事的。
但事到如今,料知此事重大,看来自己也不得不置身其中,不为拨云见日,而是将水搅浑。
“狐帝请讲。”
廉贞仙师对着安歌还是客气些,更也因着同样觉出此事牵涉之甚。
“时间紧迫,本君也只略略检视,但即便如此,也发现了几处蹊跷。
其一,无论桃羽、松羽两位仙生因何夤夜外出,寻常思量也应是如堂下的锦辰和璞玉一般,着简便衣裙抑或院衫之类,但她姐妹俩却是一身素黑夜衣。
由此,二人夜出之目的不免令人生疑。”
安歌据理分析,不动声色的寥寥数言便消减了些锦辰二人身上的嫌疑。
“此言不无道理,”
廉贞仙师听的清明,转而问着摇光上仙:
“上仙,你可知两位高徒今夜为何夜出?”
“这……”
摇光上仙面上明显变了些许神色,迟疑片刻之后便一口咬定撇开干系:
“这我怎会知晓?那两姐妹素来在明堂修习,莫不是受了哪位仙师或是师兄之命?”
“明禀仙师,近日徒儿受命带两位师妹和其余十几位师弟前来东序学宫导引新晋院生修习,并未差任何人外出理事。”
瞻远闻言,亦上前解释清楚。
“此事容后再纠,狐帝请继续道来其二蹊跷之处。”
廉贞仙师见多方推托不清,便不再追究,转而向着安歌继续询着。
“其二,需先请向统领将堂下狐妖璞玉所缚捆妖绳解了,方可释明。”
安歌镇定出言,其间紧密观瞧,捕捉到摇光上仙神情有异,便足以将整件事的原委推出七八成,更迅急细密思量着破解之法。
向承锋自是不可能任由狐帝差遣,待得了廉贞仙师的示意,才挥手令在场的部下解了璞玉身上束缚。
“璞玉,你将左右两掌幻出原形。”
安歌上前一步,对着璞玉下令。
璞玉不敢半分迟慢,立时幻出两只狐狸爪现在众人眼前。
“各位看得真切,堂下小妖不过是个道行千年有余的羸弱狐妖,其爪纤细,单薄无力。若要伤人,所致伤痕也必定是浅细痕迹。”
安歌举起璞玉的狐狸爪,好令在场众人看得更清楚些:
“但那两位仙生尸身之上的兽痕却是极为粗利,更是一击毙命,兽身之巨,战力之盛,若非万年之上修为,绝不可至如此。”
“狐帝所言,倒也令徒儿想起,今日玄堂阁对试,璞玉仅得丙等,锦辰更是功力浅薄不堪一击。
此事徒儿和玄堂一众院生皆可为证,以二人之修为绝难应对桃羽、松羽两位师妹,更不消说是一击毙命了。”
瞻远在旁听着,亦觉安歌分析在理,仗义出言,助锦辰二人证白。
“至于其三,确是尚需深查求证。”
安歌此际已下定决心置身牵扯其中,故而进一步出言:
“因而,本君恳请众位仙师准许晚辈前去向统领部下擒获锦辰二人之处再做详查,或可助解今日谜案。”
“这……”
廉贞仙师没想到狐帝竟欲亲自查办此事,与身旁臧老仙师略略低语商量片刻,便抬头郑重与堂前众人道:
“既然狐帝愿助追查此案,再好不过。为免偏私,派顾辙同往,更请向统领派部协助,还望诸位通力同心,务必将此案彻查到底,拿办真凶。最后无论追查至何处、何人,我明堂必定绝不姑枉,严惩不贷。”
“如此甚好,”
摇光上仙冷眼观着,心中隐忧却更不安起来,只得设法阻着:
“不过,话虽说得轻巧,可真要追查清楚也并非易事,倘若狐帝查不出真凶,一味长久拖着,岂不亦是包庇自己狐子妖孙。”
“上仙不必忧心,本君只需一日,明日此时,必定给上仙及各位仙师一个答复。”
安歌胸有成竹,自然不惧她步步紧逼。
“一日?”
臧老仙师见安歌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敢在此际夸下海口,不觉有些意外。
“一日,一日之内,必定查出真凶。”
安歌再度确认此言,也免得摇光上仙对锦辰二人再做刁难。
“如此,摇光上仙可还有旁的疑虑?”
廉贞仙师不觉暗暗对狐帝大有改观,没想到狐族竟能培养出如此沉着精明的一代帝君。
“……”
摇光上仙本还想纠缠,但奈何事已至此,若再出言苛求,只怕欲盖弥彰,因而也只好寄一丝侥幸,默许了明堂安排。
心下不住暗忖:想来由狐帝来查没准正是好事,她左不过一个刚刚上界没几日的土包子,对天界之事知之甚少,必也查不出什么隐情,此际这般装腔作势地强出头,不过一味给她们妖族挽回些颜面罢了。
“那好,狐帝兀去专心查办,堂下两位院生暂且收押于院内,待到明日查明案情,一并报予天后处置。”
廉贞仙师见摇光上仙无话可说,索性一并出言安排。
此事如何定论,就看安歌此去到底所获几何了。
安歌临近灵汐,速速一阵耳语叮嘱,便迅疾带着顾辙及一队天兵巡差赶往天宫庭院廊桥处。
此时,寅时刚过,夜幕低垂,浓云悄然遮月。
***
明堂东序学宫诫室
静悄悄的诫室之中只剩锦辰和璞玉二人。
然而,此际的两人,却再没了白日里的那般亲密无间,有的唯剩长久压在他们心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怎么,刚刚在堂前一言不发,如今除了你我再无旁人,你依旧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锦辰直勾勾地望着璞玉,似乎想要穿过他那张刀削斧凿的倾世皮相看透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真如药仙莫斯年所说的那般心机叵测?
不可能!锦辰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
“锦辰,对不起。”
璞玉呆呆缩坐在一旁角落里,不敢看他,迟疑半晌只唯唯诺诺吐出这几个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所以,你根本就是全然知情的对吧,所以,两位师姐的死,你根本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对不对!
那你刚刚在堂上为何不说,为何不让他们去抓捕真凶?那可是两条人命啊!”
锦辰虽记不得当时亲眼所见的真相,但这一路猜解之下,也已明白二三,适才受审之所以未敢直言,全是为了护着璞玉不受牵连。
但此刻见着璞玉即便对自己依然不肯说出实情,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怒火自是再难控着。
抛却被冤枉的滋味不提,单是对于那两位师姐的死,锦辰亦是悲愤交加,一阵激动冲涌上心头。
他便上前一把抓起璞玉衣领,将瘦小的璞玉一力拎起,强忍着泪水对着他一阵狂怒,试图唤醒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假寐之人!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赶到时她们已经死了,我没能救下她们……”
璞玉亦是满心愧疚,眼泪不住地流。
但令他更难过的却是锦辰,他没想到这件事会给锦辰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此前在大殿时面临差点被摇光上仙灭杀的惊心时刻,都没吓得现出来的耳朵,此际却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见着璞玉一受惊吓便控不住幻现的耳朵,锦辰终于还是心存不忍,只得无力地放开了他,却也是实足的失望:
“即便是蒙冤被冠以弑仙之罪都要保护的,到死都不能出卖的,那一定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只可惜今夜见你出去时,本想着找你谈谈心的,如今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锦辰,你不要这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两位师姐。不过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牵连于你。
明日无论狐帝殿下能否找到真凶,我都会在众人面前说明一切,就算真的要被钉在斩妖阵上受死我也甘愿,就当是给两位师姐和你赔罪了。”
璞玉不敢相信,锦辰对他,终不过三两日的交情,即便是被抹除当时的记忆,却竟从未怀疑过他就是杀人凶手。
自始至终,锦辰都是愤怒于他的隐瞒和包庇,痛心于他的执迷和愚守。
“你以为我是怕死才如此悲愤?真是,我真是看错了你!”
锦辰越听越气,却无可奈何地冷笑了出来:
“亏得药仙还叮嘱我平日里要提防些,我都不信,一心以为你的小小掩饰只是出于自保,还想跟你说以后有我护着你,再不必如此畏人,全可以去做真正的自己,过畅快的日子。
如今看来我真是何其可笑,你又何需旁人回护,你身后的人想来应是极厉害能耐的吧,不然如何杀了人还能全身而退。
但他此际却又为何不来保你?你为了这样残忍冷血之人白白丢了性命,真的值得吗?”
“锦辰,你别再问了。我不想骗你,亦不想出卖那个人,你就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
我知道,原本就是我不配,不配得你相助,更不配与你相识,那日入堂有幸被你救下已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
明日之后,我若真被处决,你就全当没见过我这个人,也没经过这两三日的事便是了。”
璞玉依旧三缄其口,但对于锦辰的这份愧疚亦是真切入骨。
“你不过是个连毛都没长全的小狐狸,何至张口闭口就是一生,更如此不知敬畏生死!”
锦辰看他如此,心知再逼问亦是无用,愤怒退却,便更有几分痛心涌上来。
只揪心地望着眼前的少年,由来以为是一见如故,如今却是满眼陌生。
他这瘦弱的身躯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又是承着怎样的煎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