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书斋厅堂,只剩安歌和灵汐两人,自然,还有这刚刚惨遭灵汐神力轰烂的满地狼藉。
“这个家伙,今早我便看他不顺眼了,莫要怕他,若敢再来,我还是一顿胖揍伺候!”
灵汐这个没心没肺的,全没留意自己这番破坏给安歌带来的麻烦,还一味因着自己的仗义之举畅快得很。
“本君怎么觉得你跟他是合起伙来刁难我的呢?”
安歌本就没拿那丘石重华当回事儿,却因这满屋被摧得残破不堪的情状陷入了实实在在的困局,当真是令她一个头两个大!
她可是堂堂狐帝,由来只有一众随从侍婢伺候她的份儿,哪里会遇着亲自动手洒扫的时候,更何况还是这般近乎破烂的残局!
再一想今日原还念着正好得闲将那几卷经义看完,现下看来别说看书了,怕是一个通宵都不一定能收拾好这书斋了!
“狐帝好不讲理,分明是我——灵汐上仙,关键时刻为您救驾解围。我若没猜错,这若是放在你们妖界那也算得上是护驾有功的大功臣了吧。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做故意刁难了呢!”
灵汐运功施法从来都是这般莽撞,哪里知道安歌的愁处。
“你这分明是多此一举,好心帮倒忙。不过对付一个小小石头精,三两招便就打发了,何须将这整间屋子都摧得粉碎。这下可好,本君怕是整晚都要在这里收拾修葺了。”
安歌由来绝少这般委屈别扭的,也不知怎的,偏对着这小小蛮妖,却总是不由得放纵自己表露心性。
“原是为了这般啊!”
灵汐这才明白她的心火所在,却仍有些不以为然。
适才与丘石对阵那会儿,她还专因着自己此番控制得不错,没将整座大殿都轰塌了而好一阵沾沾自喜呢。
可见着安歌确是肃肃恼着,便也自觉理亏,索性上前,一边颔首挠头憨憨一笑,一边厚着脸皮好生劝着:
“那我陪你一起收拾便是了,反正你在书斋或是回别院也都是一个人,必定无趣得很,多我一个陪你说说话,干起活来也轻快些。”
安歌倒也没跟她客气,抓起身旁一把扫帚便直接丢给灵汐。
好在不出半夜,二人已经收拾的大差不差。
但实情确是,这里外里的活计多半都是灵汐忙活的紧。
而狐帝终究是狐帝,除过四处角落晒点清水落尘,旁得真是全帮不上忙。
灵汐累的大汗淋漓,不觉更有些想念九洺了,若是殿下此际也在就好了,由来但凡她摧了宫殿厅堂,全是他一力恢复如初的。
想来殿下那手艺简直堪称天界一绝,即便是整个云中阁都化为废墟也不消片刻就能变回原样。
不曾想,如今轮到自己了,却还得一点一点东搬西补,好不辛苦。
等过阵子回了云中阁,定要好好向殿下讨了这真正有用的手艺,好生学着才行呢。
安歌本来还有些埋怨灵汐的,见她干起活来这般卖力,想来自己此前嗔怪原也有愧,便不再任性,叫来这小妖好生待着:
“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且随本君一并休息会儿吧。”
灵汐埋头修补书案,听得此言,抬眼环顾了厅堂一周,确是与原样无异,心中还生出一丝小小的成就感。
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器具,转身蹦出了书斋,跟在安歌身后。
外间早已夜半阑珊,宁静悠然,更幸逢清风朗月,寥慰伊人。
二人闲坐青阳山景峦石之上,灵汐更索性双膝没在池水之中荡波为趣,顺手抻下白玉葫芦坠子,幻出盈握大小,便要饮来。
“院规……”
安歌抬眼望星辰,忧思难寄,但见灵汐又要犯规矩,正要阻拦。
“哎,这么美的月光之下不许再提院规。”
灵汐就知道她必定又要阻着自己,赶紧抢先出言。
也不等安歌回言,斜倚在水畔青石之上便独饮起来了。
芙蕖玉露何其爽利清甜,只这一小口,便足令这一整日的烦闷统统消散云外。
“你这小妖……”
安歌见着她这般轻快肆意的潇洒模样,不禁也放下了那些陈旧严苛的清规戒律,更心生一丝艳羡,故而收了言,只会心浅笑着望她,轻摇了摇头。
不敢想,到底是生在何等安逸温情的境遇里,才能养出如此明澈赤诚又俊逸洒脱的纯真性情。
灵汐闲闲撩一点仙灵将白玉葫芦推到安歌手边:
“要不要尝尝,正所谓醉月频中圣,迷花不念君。”
“是迷花不事君。”
安歌缓缓将酒葫芦推还灵汐:
“本君只饮茶,从不饮酒。”
“且说呢,昨夜你给我吃的那个什么千红如醉,当真只是茶吗?为何我这千杯不醉的酒量,只吃了你几盏清茶,便就醉成那般样子?”
灵汐这话确是不假,说起来,她可算得上是在酒里泡大的呢。
“呵呵呵,你可见我昨日里整个下午也不过只饮了一杯半盏,轮到你时却只顾牛饮,当真是暴殄天物。
岂不知世间花界早已零落,本生不出真茶,那千红如醉乃是本君寻遍群山大泽,采山精水灵精心汇集制炼而成。
虽名为茶,实则可是日月精华之所在,自然较着你那仙界纯酿犷烈得多。”
“难怪呢,”
灵汐接过葫芦,昂头再饮:
“花界……只在《万劫录》里读到过几次,天界少听人提,就连我家殿下和莫斯年也都不许我们问起,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灵汐怎会不记得莫斯年的告诫,可这件事藏在心里这么久,难免更对自己的本家花界生出几分好奇和向往。
“我也是小时候有幸去到花界拜礼过一次昔日花神。”
既是畅聊,又难得四下无人,安歌索性也全放下了提防警醒,追忆起小时候的那段际遇:
“那时我还不过一只小小狐妖,随父君一行同往。那亦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世间竟会有那么多奇异焕彩的仙花灵草,那么多依林傍泽而生的虫蝶精灵。
那时候的六界草长莺飞、万彩斑斓,花是姹紫嫣红,树是参天漫野,鸟兽奔群涉水,万灵竞相起涨,连迎面的风都带着丝丝香甜。
若说世间真有仙境,在我看来,大战之前的六界其实处处皆是。
不像如今,即便是在这至极至圣的天宫,也没比下界好到哪里去,放眼处终究逃不出灰黑惨淡,了无生趣。”
安歌突然意识到,大战之后生出的一众生灵是何等可怜,他们由来从未见过那般绚丽安稳的世间之景。
任凭再如何听旁人百般描绘,怕也终是想象不出当时的万物风姿吧。
灵汐看得清楚,说起花界之时,安歌眼中的那份流连光彩,想来那传说中的花界必定真如她所言的那般潋滟芳华。
但是更叩在灵汐心上的,却是安歌提起今日六界荒败之时的那份黯然神伤。
“那你当时可见得了花神真容,昔日花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真如传言所说,当真是个轻浮奸邪的大魔头吗?”
灵汐接着追问。
“只远远望过一眼,本就不甚清晰,更年深日久,如今根本记不得她的容貌了,只记得当时隐隐闻到她身上一缕淡淡沁香,应是位艳绝寰宇、尊表齐天的天神吧。”
安歌努力回想,记忆终究太过遥远,一笼薄纱蒙住了眼,花神娘娘的身影愈加模糊不清了:
“至于花神娘娘是否真如坊间所传那般不堪,就更不得而知了。
只是每每听得那些不堪入耳的恶言,总觉世人心毒,毕竟逝者已矣,是是非非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了,何苦还要编排出那么多的污名诋毁她。”
口中说着的是昔日花神,心中幽幽思量的却是自己,安歌时常遐想,不知千万年之后,世人又将如何评说自己身为狐帝的一番功过。
“你可真幸运,不但去过花界,见过繁花满世,竟还见过花神本人。”
灵汐身为花族,虽有幸生在天上,却从小到大连一朵旁的花草都没遇着过。
更不要说是去花界看看了,思量至此,更觉自己不过是飘零世间的一株无根野草,倍感伶仃。
“何之为幸,何为不幸,哪里说的清。不过,你这小妖分明生在天界,缘何对花界这般好奇?”
往事不可追,安歌收了心绪,转而对灵汐一再的追问有些不解。
“不瞒你说,我本是……”
灵汐正要出言,却冷不防被一阵匆忙脚步声打断了,二人登时警觉着望向来人。
“哎呀,灵汐!你们怎么还在这儿,让我找的好苦!”
只见邓通学满头大汗地四下寻着,终于在山石边撞见了还在谈天说地的二人,便急忙赶上前来,来不及缓匀了喘息,急急唤着:
“快!快跟我去玄堂,你家锦辰杀人啦!”
灵汐一时没听明白,满头雾水:
“你慢点说,锦辰怎么了?”
“他杀人啦!他和璞玉两个,把,把两个仙生杀死啦!”
邓通学心焦得很,只欲强拉着灵汐赶紧过去,不耐烦地略略解释一二,没时间啰嗦,详尽的只得路上说。
灵汐这回听得真切却犹如晴天霹雳,不可能的,锦辰怎么可能杀人呢!
一阵心神慌乱,一时没了着落,求助般望向身边的安歌。
安歌亦觉得事出蹊跷,便肃肃轻点了点头,随着灵汐,一并跟邓通学速速赶往玄堂阁去。